甄如山松了一口气,坐在她屋内的榻上:“我遣人去官府问过了,也打点过了,有一个算一个秋后全都流放!”
他气急了,皮包骨的手狠狠拍着案几。
他招了招手,让甄柳瓷坐到他身侧,而后细细的打量她。
看着看着,眼泪就又流出来了。
病中的人都脆弱,想到女儿受了这样的委屈却还强撑着,他心里就发酸。
“爹爹给护卫和马夫都发了银子,方才也亲自谢过了你的那位小先生,这几日你就先不要出府了,好好休息一下。”
送走甄如山,甄柳瓷坐在那一阵阵出神,她开始后怕。
想着若有半分差池,她父亲就没了女儿了,她家的产业就会直接落到旁人手里。
幸好,幸好。
可甄柳瓷还未意识到,这么想其实是不对的。
她想到她父亲,想到她家的产业,可就是没想着自己。
翡翠伺候她洗漱之后躺在床上,甄柳瓷睁着眼,不敢睡。
眼睛一闭就是那些人狰狞的脸。
她翻了个身,看着偌大的屋子,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地上。
她忽然有些想念母亲了。
这念头一起,呜咽声随即就要涌出来,她咬着被子压下一声,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吐气。
可孩子思念母亲的心情是没法掩饰的。
从前她害怕的时候,母亲就会过来哄她入睡,母亲的寝衣总是很柔软,带着淡淡温馨的香气。
甄柳瓷把脸埋进被子里,肩膀不住颤抖着。
被子吞没了呜咽声。
她从前不敢想起母亲,因为一旦想起母亲,她就会变得懦弱,变成孩子模样。
可今晚她真的很希望母亲还在身边。
她努力回忆着母亲的面容,可画面总是很模糊,她记得母亲眼角的细纹,微笑时弯起的嘴角和柔软的耳垂。
可这些细小的片段却难以拼凑成一张完整的脸。
她有些不记得母亲了。
这让她自责,难过。
甄柳瓷从床上起身,披上外裳,缓步出了门。
翡翠自她床边醒来:“小姐去哪?”
她声音淡淡:“我一个人出去走走,不必跟着。”
花园里一片寂静,枝叶交错偶有莎莎声。
月光发亮,整个园子浸在一片朦胧的银辉中。
甄柳瓷行至亭中坐下,拢了拢衣衫,看着亭外层叠的植被,想起母亲曾抱着她和哥哥在这亭中喂鱼。
当然,当时这亭外还是一方潋滟的池水。
她用手捂住眼睛,瘪着嘴,哽咽的喊了一声:“娘……”
甄柳瓷从不觉得娘亲的魂魄在祠堂的牌位上,她觉得娘亲在月光里,在花间,在风中。
她说:“我害怕……我好累……娘……”
泪水像是闪着光的碎银,簌簌从她的脸上落下。
沈傲也睡不着,躺在床上他总是想起甄柳瓷被人拽出马车的那一刻,想起她瘦弱的肩膀和奋力挣扎的手臂。
那场景让他心头血液翻涌,止不住的愤怒躁动,他想来花园走一走平一平心绪,没成想看到这一幕。
甄柳瓷那一声娘亲喊得沈傲心头发酸,眼眶发紧,他皱了皱眉,缓步走了过去。
“明日我去给你买点心,买你今日没吃成的那个。”
语气生硬,哪像是在哄人。
“买两份。”
夜深人静的花园里,甄柳瓷被沈傲的声音吓得肩膀一抖,错愕地转身,看清来人之后肩膀才渐渐松弛下来。
她起身,擦了擦脸,低声道:“小先生。”
沈傲自顾自岔着腿坐下,双手扶在膝盖上,直愣愣盯着前方,不敢看她委屈中泛着红的脸,只生硬道:“我瞧你爱吃山楂,明日多给你买点山楂味的果子。”
甄柳瓷瞧了他一眼,而后又低下头去,带着鼻音低声道:“让小先生见笑了。”
沈傲啧了一声:“思念母亲有什么好害羞的。”
听这话茬,甄柳瓷以为沈傲也思念亲人,便问:“小先生也失去亲人了吗?”
沈傲顿了顿,随即坦然道:“啊,我爹死了。”
甄柳瓷缓缓坐下,一对圆眼睛还透着红,巴巴地看向沈傲,眼神里多了几丝怜悯:“是意外吗?”
沈傲摸了摸鼻子,含糊道:“算是吧,他树敌太多。”这话不算撒谎。
甄柳瓷没接着问了,二人在亭中一左一右静静坐着,风依次吹过二人的面庞,像是母亲印下轻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