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懦和疲惫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番冰冷洞彻的话语,只是小宇的幻觉。
“晚上想吃什么?”他语气自然地问道,撑着身体坐直,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领,动作随意却莫名好看,“我去附近看看,能不能再找到点蘑菇或者别的什么。光吃野菜,营养不够。”
话题转变得如此自然,如此日常,仿佛刚才那些关于死亡、伪装、猎手与羔羊的对话,从未发生。
小宇抱着泰迪熊,看了他两秒,然后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依赖的笑容,用力点头:“嗯!谢谢祁哥哥!祁哥哥最好了!”
夜幕,再一次如同厚重的墨色天鹅绒,沉重地覆盖下来,吞噬了惨白的假阳光,也吞噬了营地白日里最后一点活动的声响。
这一次,营地彻底陷入了死寂。不是安宁的沉睡,而是那种绷紧了所有神经、屏息凝神的、充满杀机的死寂。
每个木屋都门窗紧闭,门闩插得死死的,窗户的木条被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一家透出火光——生火意味着暴露位置,意味着可能成为目标。黑暗是最好的掩护,也是恐惧最佳的温床。
李维的木屋漆黑一片,寂静无声,仿佛无人居住,但隐约能感觉到,在那扇厚重的木门后,有一双阴鸷的眼睛,正透过缝隙,警惕地扫视着外面的一切。
简墨和苏白的木屋同样黑暗。不知道那扇门后,是两个各自戒备、无法安眠的女人,还是已经达成了某种危险的、暂时的休战协议?
没有哨音,没有约定的守夜,没有哪怕一丝一毫试图维持集体安全的努力。每个人都龟缩在自己的堡垒里,手握可能找到的任何武器,耳朵竖得尖尖的,捕捉着外面最细微的声响。
风声是永恒的背景音,呜呜咽咽,忽强忽弱,像无数冤魂在树林间游荡、哭泣。偶尔,会有一两声极其轻微的、难以分辨的“咔哒”声,或者是远处似乎传来、又似乎只是幻听的、极轻的敲门声,刚一响起,就被更猛烈的风声吞没。
没有人出去查看。
没有人回应。
羔羊们,在无边的黑暗和猜忌中,沉默着。但这沉默,并非温顺的引颈就戮。每一只“羔羊”的皮下,都可能藏着一颗磨砺爪牙、计算时机的心。
沉默,是伪装,是蛰伏,是狩猎前的最后准备。
祁淮之和小宇的木屋里,同样没有光亮。
两人躺在各自的床上,中间隔着几步的距离。这几步,在黑暗中,却仿佛隔着整条流淌着猜忌和算计的冥河。
小宇的呼吸声平稳悠长,像是已经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祁淮之睁着眼睛,望着头顶上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也能捕捉到微弱的光线变化,显得异常明亮,又异常幽深。
时间,在死寂和紧绷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
远处,似乎又传来了那极轻的、若有若无的敲门声。这一次,听起来更远,更飘渺,像是来自树林深处,又像是风玩弄枯枝的恶作剧。
依旧,无人回应。
就在这仿佛永恒的黑暗和寂静里,小宇那边,传来了一阵极其细微的窸窣声,像是翻了个身。
然后,男孩的声音,很轻,很轻地响起,带着刚睡醒般的朦胧,却又清晰得直刺耳膜,在这绝对安静的黑暗中,像一滴冰水,滴进滚油:
“祁哥哥……”
“如果我们当中,一定要死一个……”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又似乎在观察黑暗那头祁淮之的反应。
然后,那童稚的声音,吐出了最终极、也最残忍的问题:
“你希望……是谁?”
黑暗,吞噬了声音,也吞噬了问话者与回答者之间,那短暂却仿佛无限漫长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