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色总是沉得早些,虽只是午后,铅灰色的云层已低低压在南昌侯府巍峨的飞檐之上,透不出几分光亮。
府中正堂前的庭院里,却是香烛高燃,一派肃穆。
冰冷的青石板地上,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
以南昌侯李贵为首,身后依次是身着素服却难掩期待的张姨娘、神色沉稳目光锐利的二公子李淡、以及怀着身孕面容略显苍白的世子夫人夏挽以及默默无闻的李嫣然,再后便是府中有头有脸的管事仆妇,人人屏息凝神,连咳嗽声也无,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一种无声的紧张。
宦官特有的尖细通传声由远及近,内侍监福德公公手持明黄卷轴,在一众小太监与宫廷侍卫的簇拥下,步履沉稳地踏入庭院。他面容白净,眼神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皇家威仪。
夏挽依礼低垂着头,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那双渐行渐近的官靴与曳撒袍角。当看清来者福德公公时,她的心猛地一缩,一股混杂着惊悸与忧虑的情绪悄然攥紧了她的呼吸。
她与这位天子近侍,有过三次印象深刻的照面,心境却已是天壤之别。
第一次,是在六里坡观音庙,化名黄公子的圣上想要留宿,夏挽开门。
那时她全部的心神都被那位风姿卓绝、化名“黄公子”的圣上所吸引,哪里会分心去留意他身旁一起的那个低眉顺眼、面容白皙的内侍?
而福德公公,恪守宫规,习惯性地收敛目光,更不会贸然直视一位身份不明的女僧。
夏挽后来回府后,福德公公来宣旨,那次圣旨是申饬侯府,阖府上下惶惶不安,夏挽只顾着适应这森严的规矩与压抑的氛围,仅是匆匆一瞥便低头聆听圣旨,并未将这位宣旨太监的容貌刻入心中。
而福德公公,彼时一心揣摩圣意,要将皇帝的责备精准传达给南昌侯李贵,自然不会过多关注一个内宅女眷。
更重要的是,他全然不知晓,圣上竟会与这位世子夫人有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私情。
然而,在临安长公主府的那次意外重逢,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当化名黄公子的圣上闻治失态地将她拉走,当福德公公紧随其后,那双惯于洞察细微的眼睛再次落在她身上时,过往模糊的印象瞬间变得清晰无比。从此,二人都在心底为对方留下了一个需要谨慎对待的位置。
此刻,福德公公的目光似无意又有意地从夏挽身上掠过,平静得未起一丝波澜,未泄露半分异样。
他深知自己的本分,维护圣上声誉高于一切,任何可能引起猜疑的举动都必须避免。
福德公公肃容,止步于香案之前,缓缓展开了手中那道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明黄卷轴,清朗而略带穿透力的声音,在寂静寒冷的庭院中清晰地回荡开来。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朕绍承大统,抚驭寰宇,赏功罚过,律令惟明。
兹有南昌侯李贵所奏,南节军历经戡乱,兵员损缺,恳请补充一事,朕已详览。
国之藩篱,不可不固,准尔所请。
然,经枢廷合议,决意趁此整饬兵马,以靖疆域。
前窦逆挟天狼军部众,犯上作乱,罪在不赦。然念其多数士卒乃受裹挟,临阵知返,未使祸乱绵延,且该部往年戍边,微有劳绩。今元恶既诛,胁从可宥。
特旨,概免其罪,将所余天狼军旧部,依制拆散,悉数编入南节军序列,以补缺额,充实行伍。
南节军一应事务,仍由南昌侯李贵统率总揽,望卿善加抚驭,泯其畛域,一视同仁,勿负朕望。
南昌侯次子李淡,骁勇善战,锐意克捷。于平定窦乱之际,亲率锐旅,冲锋陷阵,斩获颇多,厥功甚伟。
兹恪遵成宪,俯顺舆情,准其承袭南昌侯世子之位,以固宗祧。另,特擢升为骁勇将军,锡之敕命,赏赉有差。
着与明淮响明将军,共为辅佐,协理南昌侯掌管南节军日常操演、粮饷调配诸般事务,勤勉王事,以图后效。
尔妾张氏,名婉,秉性温良,持躬淑慎。抚育世子李淡,成才报国,功在社稷。母以子贵,礼之常经。准尔扶正,载入宗谱,主持中馈。特赐封尔为二品诰命夫人,允光阃范,锡以荣章。
工部侍郎夏务恁之女,已故世子敬德遗孀夏氏挽,其父于国有赞画定策之功,其夫家于乱有戡平砥柱之劳。
朕念其新寡持节,腹遗孤脉,特彰朝廷仁德,施以格外恩荣。册封夏氏为六品安人,允其荣身,用慰忠荩。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此!
景德十三年冬十二月十三日。”
圣旨宣读完毕,庭院内一片寂静,唯有寒风卷过枯枝的细微声响。
跪在最前方的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