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维娜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马车轮子碾过碎石的声音沉闷而规律。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依偎在她身边浅眠的伊莎贝拉·冯邓肯。
希尔瓦尼亚阴沉的晨光通过马车的窗帘缝隙,柔和地洒在伊莎贝拉的脸上,勾勒出她完美无瑕的侧脸轮廓。
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凄息在眼睑下,呼吸均匀而绵长,面容依旧是那般美丽、端庄,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宁静。
艾维娜恍惚间记得,在自己发烧烧得迷迷糊糊、浑身滚烫难受的时候,是这伊莎贝拉不停地用湿布巾为自己擦拭降温,是这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轻声哼唱着希尔瓦尼亚古老的歌谣,驱散了些许梦魇的纠缠。
如此温柔、如此体贴的伊莎贝拉,与昨日那个在阴暗山洞里,轻描淡写间就决定了四个人生死,甚至能面带微笑看着头颅滚落的伊莎贝拉,形象差距之大,几乎让艾维娜产生了一种割裂般的眩晕感。
昨日的血腥场景并未因睡眠而远去,反而沉淀下来,化为了更加深沉恐怖的噩梦。
在沉睡中,艾维娜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多年以后的伊莎贝拉。
梦里的艾维娜,只是一个偶然路过邓肯霍夫城堡的普通旅人。
伊莎贝拉依旧美丽,甚至更添几分妖异的魅力,她亲切而热情地邀请自己参加一场盛大的宴会。宴会厅华美绝伦,宾客们衣着光鲜,谈吐优雅,他们是所谓的“午夜显贵”。
当宴会气氛达到最高潮时,所有宾客,包括之前笑语盈盈的伊莎贝拉,瞬间撕下了伪善的面具,露出了惨白的皮肤,猩红的眼眸和尖锐的獠牙利爪,如同潮水般向她涌来,将她撕扯、吞噬······她甚至能清淅地“感觉”到,伊莎贝拉在舔舐着指尖属于她的鲜血,并对她的“味道”
“嗬!”
艾维娜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从那个令人窒息的噩梦中彻底挣脱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她怔怔地看着身边依然熟睡的伊莎贝拉,恐惧渐渐被思绪取代。
当然,她此刻的沉思并非完全因为刚才那个预示未来的噩梦。
梦中的情形是未来的可能性,但至少现在还未发生。
伊莎贝拉此刻还是人类,还是冯邓肯家族的家主。而且,不知为何,目前希尔瓦尼亚境内的吸血鬼们似乎都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克制,并未大规模地危害领民。
此时的艾维娜自然不知道,这是弗拉德为了稳定统治而下达的严令,禁止血裔肆意捕杀治下凡人。
她真正在思考的,是自己的心态与这个残酷世界之间巨大的差异性。
毫无疑问,这里不再是那个她前世所熟悉的那个相对平和、讲求法治的现代社会了。
在那个世界,她可以对他人抱有善意,保持内心的善良并非坏事,甚至是一种美德。
但显然,在战锤这个弱肉强食,危机四伏的世界里,这种心态不仅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可能是致命的。
不仅仅是因为世界观的迥异,更因为这个社会的基本构成与前世的差异太大了。
这里没有普遍的人权观念,没有完善的法律保障,力量、血脉、权谋和冷酷的生存法则,才是主导一切的基石。
那么,伊莎贝拉昨天的处理方式,有错吗?
艾维娜扪心自问。
从一个被属下背叛的封建领主的角度来看,伊莎贝拉的做法没有任何错误。
菲亚一家的行为,这次只是危害了一伙震旦商人的安全,但在另一种情境下,就可能直接危害到伊莎贝拉本人,甚至她艾维娜的性命。
作为统治者,她必须清除叛徒,而且必须用足够残忍、足够具有震慑力的方式来清除,以此警告所有潜在的效仿者。
就艾维娜所知,在类似中古欧洲的背景下,那些领主对待叛徒的手段,往往比伊莎贝拉更加酷烈百倍。
不施以雷霆手段,就无法维持自身的权威和安全。
那么,菲亚那些仆人们有错吗?
从某种超越这个时代的角度看,其实也未必。
封建领主掌控着所有的生产资料,对底层仆从进行剥削,这件事本身肯定不是天经地义的。
他们渴望更好的生活,希望自己的家人能摆脱世代为仆的命运,这种愿望本身无可厚非。
只是,站在艾维娜——既得利益者,邓肯家族大小姐的立场上,她无法,也不能原谅这种以背叛和危害主家为代价换取利益的行为。
至于李琮和震旦商队,他们就更加没有错了。
无论是为了给死去的同伴复仇,还是为了维护自身和震旦的威严,他们都绝不能放过导致他们几乎全军复没的罪魁祸首之一。
手刃仇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