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他的提问，她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她不语，裴璟一时没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素来平和温顺的面部表情。过了许久，温嘉懿有些踉跄地挪到案前坐下，表情似笑非笑。他似乎想扶住她，又克制地收回了颤抖的手，尽量将语气维持平稳道：“你喝了酒，若不舒服…”
她径直打断他的话：“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等我的？”“你走之后。”
狭长眼尾残余的那抹红痕鲜艳欲滴，似有晶莹水光一晃而过，这张极富有迷惑性的脸看上去有着十成十的无辜可怜像，也有那么一双摄人心魂、勾人至极的眼睛。
而他寥寥几句的话语中却与其面相完全相反，自卑、低声下气，好像带着一种绝望的希冀，仿佛他不是在像字面意思那样等温嘉懿回家，而是在等一个准确无误、足以让他心甘情愿奉献一切的答案。从相宁寺回来后，他就在等。
又或者在更早之前，从她说出那句"风幡未动”开始，从师父温柔妥帖地将那枚浑然天成的玉珠轻轻系在他耳垂上时，从初次见面她的一袭猎猎红衣开始，他的一整颗心就在等。
等一个，师父明明白白看见他卑劣阴暗的那一面，却依旧选择接纳他的答案。
“抱歉，我忘记了，实在不好意思。“温嘉懿没接他的话茬，她单手撑腮，指节一下一下轻叩桌案，发出规律的轻响。少女的语调轻扬松快，嘴上说着抱歉，行动上却丝毫没有忏悔之意：“殿下，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感谢你对我的照顾，嘉懿感激涕零。过几日我便要回温府去了，叨扰多日，万望见谅。”
话音落下的瞬间，裴璟漆黑的眸底似乎有什么珍视如瑰宝的东西从中间毫不留情地碎裂开来。
他递茶的手悬停在半空，有几滴茶水摇晃泼洒出来，整个人刹那间僵成一尊雕塑石像。
那股来势汹涌的痛感从心口炸开，顺着血脉至蔓延四肢百骸，似乎要将他整个人撕心裂肺地吞噬殆尽。
她要走。
她竟然要走。
他终究没能等到师父接纳他，反而等来了她要走的消息。喉间艰涩凝滞，裴璟的心头忽然涌现出几点难以掩饰的惶然，又像是一种即将失去对方的恐慌。
不要走。
能不能不要走？
是他哪里做得不好，哪里做错了吗？
他都可以改掉。
无论何时，裴璟都告诫自己要镇定，他平复着呼吸，不动声色按下。冷静片刻过后，他笃定地出声道：“你喝醉了。”温嘉懿看向他，眸中似有疑惑之意，但她没有否认：“我说过这句话吗？”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笼罩住她的肩膀，裴璟将那杯茶轻轻放在桌案上，他慢慢走到她身侧，无视她的话，语调平静地继续反问道：“没有喝醉，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抛弃我?
“殿下，这里貌似不姓温吧？“温嘉懿掀起眼皮，故意道：“况且我们的合作建立在双方共赢的基础上，而我现在无需依靠你，要走不是很正常？”“嘉懿，你喝醉了。"裴璟用力攥紧了掌心，指骨泛出一片青红交错的白，不由分说地偏开眼：“先好好休息，这些话明日再说。”话语落地，他便准备离开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地方，往前走的脚步一刻不停，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逐他，只要停下脚步就会被撕咬吞噬，死无葬身之地。
温嘉懿暗叹一声，她站起身，伸手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顺着向下扣住他匀称修长的指节。
少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殿下，我只是说我要走，也没有让你立时三刻就离开我的视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