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风急满江天(四)
萧绥的目光落下时,冷得像冬日刀锋,薄薄的一层,却能将人劈得生疼。元祁正面迎上这一眼,心神一震,竟下意识退了半步。可当萧绥的视线真正触及元祁的正脸时,那份凌厉忽地顿住,眼底掠过一丝诧异。
只见元祁的鼻血已流得极为汹涌,鲜红顺着人中一路滑到下巴,甚至浸透了领口边缘。脸上、脖颈上血痕交错,看着触目惊心。萧绥眉心一拧,语气里带着压不住的冷峻:“哪里来的血?”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字字有力的敲在元祁心口。元祁被问得怔了怔,随即脑海里闪过一丝念头一一就在刚才一瞬间,他看见了萧绥的神情变化,看见她为自己露出的那丝不和谐的惊意。
他突然想抓住什么。
于是他猛地回头,指向蜷缩在角落里的贺兰璋,语气里带出几分委屈:“是他打我,打出血了,你看呀!”
萧绥循着元祁的指向望过去,一眼便看见贺兰暄缩在墙角。那画面像被寒风定格一般,静默、破碎,又刺眼得令人心口一紧。他的发簪不知何时坠地,乌黑的发落在脸侧,乱得像被风雪撕碎。半边面孔被遮住,另一半苍白得近乎透明,,只能依稀看见沿着颧侧绽开的红痕。他蜷着身,双手紧扣在腹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呼吸浅得几乎听不见,连胸膛的起伏都微弱得异常。
这一幕,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萧绥对贺兰璋了解得不能再了解,对元祁的脾性更是了然于心。谁先动手、谁先失控……她根本不需要问。只看这一眼,心底的天平便已悄无声息地倾斜过去。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屋内无人敢再此刻贸然发声,十数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她,像在等待一句评断、一声呵斥,或是一次偏袒。
现在不是时候。
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如刀锋般掠过众人:“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拿帕子来。”
声音不高,却惊得众内官心头一震。
誉宁立刻从人群里挤出来,双手颤抖地奉上帕子,小心翼翼替元祁拭去满脸的血痕。鼻血仍在往外涌,沿着他的指尖流到帕布上,染成一角殷红。萧绥看着他这一身狼狈,眉头紧锁。短暂地沉默片刻,她压抑着心底翻腾的情绪,终于表了态:“走,我先送你回宫。”话音刚落,萧绥已将元祁的手腕牢牢扣住,顺势把人拖了出去。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决绝。
随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屋内那群唯命是从的内官也匆匆撤走。一时间,本来充斥着怒骂、喘息与打斗声的屋子,骤然安静下来,只余下一地狼藉与冷风透窗的声响。
贺兰暄垂着头,指尖死死攥着衣襟。耳边只剩自己的呼吸声,五脏肺腑被疼痛搅得乱七八糟。恍惚间,他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自己这边赶过来。是鸣珂,他像支离弦的箭冲进屋,抬眼一扫,立刻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变了脸色,嘴里惊叫道:“公子!你没事罢?”他急得跪到贺兰暄身侧,手忙脚乱地拨开他脸侧的散发,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贺兰暄费力抬起头,却不是看鸣珂,而是望向萧绥离开的方向。他眼神空了一瞬,像终于承受不住挤压似的,眼眶一酸,眼泪“啪”的一声砸下来,落在他蜷着的膝盖上。清晰、滚烫、带着难以言述的委屈。“她走了……“他声音发哑,语不成调,“她是不是…生我气了?”他想到元祁那脸上血淋淋的样子,那不是假的。她看见了,会不会心疼他?会不会迁怒于自己?会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越想越慌,越慌越痛。
鸣珂一听,胸腔里的火气“轰”的一下顶了上来,恨不得替他出头打回去:“公子,你犯什么糊涂呢?她凭什么生你的气?是那个太子突然闯进府上打人,你有什么错?”
他说着,仔细地观察着贺兰暄的脸,越看越心疼。贺兰暄的左颧骨微肿,眉骨裂开一道口子,血已经凝在伤口边,淡淡的红痕顺着鬓角淌向耳后。他自己浑然不觉,可落在鸣珂眼里,已然称得上是触目悦心。
鸣珂吸了口凉气,小声咒骂:“真是条疯狗,心有不顺便动手,也不怕折了体面。”随即又忙问:“公子,他打你哪里了?疼得厉害吗?我去把医官请来罢?″
贺兰暄蓦地抬手,一把抓住鸣珂的袖子,不让他起身。他鼻尖发红,声音闷闷的:“不用,我没事。"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受到惊吓后的茫然与脆弱。他害怕,怕一个人,怕一个人在这片狼藉里醒着,又怕一个人在疼痛中胡思乱想。
可是这种话他无法宣之于口,只能抓着鸣珂的衣袖,把所有恐惧都揉进那句软软的:“你别走”里。
鸣珂轻轻叹了口气,把满腹火气和心疼一并压回胸腔:“好,我不走,我陪着你。”
他扶着贺兰暄的胳膊,缓缓将人从冰冷的地面上托起来。贺兰暄被扶起时身子还轻轻发抖,靠在鸣珂臂弯里,好一会儿才坐稳在软榻边缘。他脸色苍白得厉害,呼吸也因为疼痛而收得极浅,却一句抱怨都没有。鸣珂转身,把地上翻倒的簸箩拾起。那簸箩原本装得满满当当,如今散成一地凌乱。被炉火烤焦的一撮撮药材散落四处,有的踏得粉碎,有的沾了灰尘污渍。他低头望着,心里像堵了一团火,忍不住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