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风急满江天(一)
次日清晨,天色尚未完全亮透,外头已是大雪纷扬。马车早早备好,车辕与马蹄皆裹上厚毡,以免在结了薄冰的山道上打滑。萧绥与贺兰暄用过清早的热粥,披了裘衣便上了车。车门一闭,外头风声顿被隔绝,只余得雪粒扑簌簌地砸在车顶的声响。马车缓慢而稳当地顺山道前行,发出沉闷又黏滞的声响,车身也随之轻晃。车内烧着一只铜炉,炉中炭火正旺,香料混着微甜的热气蒸腾,暖得人昏昏欲睡。
贺兰暄被熏得脸颊发热,他抬手将掌心贴在自己两侧的面颊上,回头冲萧绥轻笑:"车里真暖和。”
萧绥见他这模样,心头不由一软,抬身倾过去,双臂从侧面环住他的腰,将人轻轻搂进怀里。靠得更近时,她的目光不由落在他耳畔那枚金铛上。金铛在炉火光的映照下仿佛生了温度,亮得近乎灼人,随着马车轻微的颠簸一点点晃动,像一粒乖巧的小光,在他耳侧安静地跳着。萧绥忍不住用鼻尖轻轻碰了碰那颗“光点”,动作既亲昵又带着一点点逗弄。她贴在他耳边,声音低柔得像炉火边的暖风:“往后几日,我大概要忙得抽不开身。你若要出门,记得多带几个人随侍,不许委屈了自己,要好好照顾着自己,别让我担心,听到没有?”
贺兰暄原本弯着的唇角微微顿住,眼神里闪过一丝淡淡的不舍。他低头沉吟片刻,像是在把什么情绪慢慢压回心心里。片刻后,他又抬起头来,重新扬起唇角,笑容乖巧又清亮:“好。”萧绥望着他那张忽然被笑意点亮的脸,胸腔深处仿佛也被照出一截柔光。光亮来得突兀,又来得危险。
就在那一瞬里,一个不合时宜、几乎不能名状的念头像从深水中冒起一一她想与元祁和离,与贺兰瑁一道,把余生耗在彼此的心跳里。这样的念头荒唐,却又清晰得刺痛。
在贺兰璋屈居郎君这件事上,她始终带着几分说不出口的歉意。为了弥补她以为能弥补的部分,她筹划了这几日的一切,心思极深,却自认为妥帖。可真正走到这一步,她才发现所谓"补偿"不过是徒增缝隙。她并未如她预想的那般变得坦然,反倒把心里的空洞越挖越深。越是想靠近,越显得举步维艰。
马车在山道上缓缓前行,待雪势渐歇,辘辘车轮终于驶入平京城。山中清冷的空寂被抛在身后,街巷间鼎沸的人声、叫卖声、车马杂陈的喧闹瞬间扑面而来。
贺兰暄被炉火熏得有些发闷,伸手想撩开帘子透透气。他凑到窗边,呼吸间都是凉丝丝的空气,街景从眼前一幕幕掠过,他看得兴致正浓。忽然,他肩头一沉,萧绥倾身靠了过来,一只手按在他肩上。贺兰暄以为萧绥又在逗他,刚要回头笑着说话,却被她沉重的神情止住。她盯着车窗外,目光如刀锋般凌厉,专注得让他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街角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那车并无装饰,侍从也穿得朴素,可当侍从掀开帘子,一名中年男子从中走出时,举止间的沉稳与尊贵却怎么也遮掩不住,一眼便知绝非寻常百姓。贺兰璋心头微跳,小声询问:“阿绥,怎么了?那人是谁啊?”萧绥没有立刻回答,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名男子。直到那人走进街旁的酒楼,身影尽数消失,她才缓缓收回目光,坐正身子,她指尖搓动着指尖,似在甚酌衡量着什么利害。
片刻后,当她再次抬眸,目光变得格外严肃:“当年圣人为夺位,朝堂血雨腥风不断。原本先帝打算将储位传给皇长子元现,可后来党争骤起,元现落败,被扣上谋逆之名,废为庶人。为示仁善,圣人在登基后并未绝其后,而是让其子孙得了个兴王′的小爵,发去了兴州。”她顿了顿,眼底浮现微不可察的寒意:“表面是分封,实际上是软禁,更是流放。据我所知,圣人每年都会派人去兴州监视兴王与其族人的一举一动,禁止其随意外出,并将消息密报回朝。”
车内骤然变得极静,只听得炉火轻跳。
萧绥继续道:“元现被贬不久便′病逝',死因至今众说纷纭。但那会儿我年纪小,只记得隐隐听长辈们议论。但无论如何,那一脉再无翻盘的机会。“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而你方才看见的那名男子,就是元现的长子,现任的兴王元礼。前些年圣人生辰,他曾亲自入京朝见,我便是在那时与他有的一面之缘。”她缓缓补上一句,语气极轻,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分量:“按族谱辈分,他该是我的表兄。”
贺兰暄听完萧绥那段话,心心绪也不由得沉了几分。兴州离京千里,又多年受制于密令监视,如今竞会突然出现在京城。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边想着,他一边将心里的疑虑说了出来:“既然已被派往兴州,当下又非年节庆典,他怎会突然出现在京城?”
萧绥轻轻点头:“这便是蹊跷之处。”
话音落下,她重新望向刚才那人消失的街角,目光沉沉,心里飞快得打着算盘。片刻后,似是做了某个决定,她倏地转头,冲着前方沉声道:“停车!车夫闻声,连忙勒住缰绳。马车缓缓在街边停下。外头风雪再起,细碎地扑在车厢壁上。
萧绥回身看向贺兰暄,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去瞧一眼,你先回府。”
贺兰璋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