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单纯地觉得不太舒服。
元慕是个对生死看得很淡的人,从她还是小少女的时候就是如此。她对未来没有期许,也几乎从未幻想过自己的将来。元慕只是随波逐流地活着,但少时的她,或许绞尽脑汁都想不到,她能度过如此坎坷、如此波澜的半生。
她抬眸看向金枝,声音低低的:“我没事。”距离那晚已经快要三个月了。
元慕也在楚王府待了三个月,她过得不太自由,每天都要被府医盯着饮药。但这样的生活,比在皇宫中待着要好太多。那座华美的囚笼曾经如若趵骨之蛆,时刻不息地落下阴影,可一转眼那段时光竟是如同幻梦般遥远。
元慕阖上眼眸时,甚至要想不清皇帝的模样。她跟楚王相处的时间太久了,他们两个又生得太像了。一模一样的丹凤眼,一模一样的悬胆鼻。
元慕初见楚王的时候,他才十七八,满身的少年气,叫人分不清他是个年轻人还是个青年。
但自从朔方回来,年岁渐长后,他越来越像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元慕最喜欢贺兰贞的时候,他就是这副模样。事到如今,她对他的感情已经很淡了,但对上楚王含笑的面孔时,总还是会忍不住地生出触动。
皇宫就是是一座大到没有边界的囚笼。
皇帝又是那样强势专断,元慕做梦都没敢想过,她有朝一日能够重见天光。她之前想到过最好的结果,就是他某天终于厌倦了她,将她赶出深宫送去某个道观做女冠。
但是楚王硬生生地将她从深渊中拉了出来。那次骊山行宫再见时,元慕心中的生念已经极度淡薄。当妹妹元茵忽然扑到她怀里痛哭时,她有一种强烈的茫然,元茵是个内敛含蓄的女孩子,她甚至连话都非常的少。
元茵哭得非常厉害,声音颤抖:“阿姐,阿姐你要好好的……”她如今被封了郡主,母亲玉姨娘也被封了诰命。往后的人生开阔明朗,是一片坦途。
但没多时,一身华衣的玉姨娘忽然也红了眼眶,她紧紧地拉住元慕的手,哽咽道:“姨娘对不住你,阿洛!”
两人拥住元慕,都是泪流满面。
这是她们重逢之后,元慕从不曾见过的景象。也是这一天,她终于知道。
玉姨娘和元茵一直牢牢地被元跌和皇帝控制,她们每次来见她时的说辞都有定数,见过她后说过的每句话都要落笔记录。原以为被皇帝从元家接出后会好一些,却没想到皇帝更是将她们利用到了极致。
在皇帝的眼里,她们不是元慕的亲人。
只是限制她、掌控她的工具。
玉姨娘绞断了手里的丁香帕,满脸都是泪水:“什么破皇宫!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姨娘、姨娘带你回陇西老家”
她们相依为命多年,哪怕没有血缘,也早就胜似一家人。对于当初没能将元慕一并救下的事,玉姨娘做梦都是悔恨。但她不被准允透露半分真情。
元慕这一生遭了太多坎坷,受了太多冷遇,她不怕别人不爱她、不珍重她。她最怕的是辜负了旁人的真心,连累旁人下水。元慕本以为玉姨娘和元茵过得很好,却没想到她们因她的存在,反倒过得更加艰辛困苦。
她那时候当真是想过死的。
如果她死了,她们就会自由,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限制她们。但是楚王拦住了她。
“之前的话还作数,娘娘,"他声音很轻,“有须要帮助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元慕在宫里待了很多年,旁人或许不清楚,但近处侍候的人是知道她的痛苦的,在她刚入宫的时候,太医就怜悯她的处境,为她提供过避子汤。楚王很快就帮她联络好了人。
连一直清高的张院判,都为元慕提供了帮助。但在那个火势疯狂缭绕的夜晚,欲死的念头再度将她抓住。元慕当然可以趁势逃出宫,可是如果事情败露,所有帮过她的人都得死。就像当初帮她的太医和内侍一样。
所以元慕没有立刻离开起火的宫室,她紧紧地攥住指节,曾经想过就那样死在火里算了。
但侍女金枝强行将她带了出来。
那时候元慕已经昏迷,她吸入了大量的烟气,在当晚就命悬一线。是楚王府的府医拼尽一切,才将她强行从鬼门关中拉了回来。但在那之后,元慕的身躯还是虚弱了很多,她整日都要饮苦药,喝得太多,舌头都快感知不到苦意。
连吹阵稍冷些的风,她都会开始头痛。
这些天京兆发生了无数大事,但元慕一直待在楚王府里,就这样安然地度过了多日。
她不愿再听再了解,楚王也就没让人告诉她。中间只有一回动荡。
是郗容境强行杀入了楚王府,他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出示令牌,冷声说道:“陛下有令,搜查阖府。”
元慕躲藏在书阁里,水眸里暗光摇晃,眼底都是恐惧。楚王按住元慕的肩头,轻声说道:“把后面那个书架拉开,然后躲进去,如果半个时辰后,我还没回来,你就顺着密道直接走。”这座府邸是皇帝亲自令人修建的。
所有的图纸他都掌眼、过目,以示对这同胞弟弟的荣宠。元慕从来不知道这书阁还暗藏玄机,她眸里含泪躲了进去。但两刻钟的功夫还没到,楚王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