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41章
二月廿,汴京杨柳发枝,重重叠叠的枝条,如同翠色欲滴的雾气,从城东的灞桥一路迁延到城中央的御街。
御街笔直贯穿的禁内,一道饰白玉轴、装五彩绫绢的册书,经过中书门下层层覆核,圣人亲手钤印,被装入一只多层宝匣之内,交于内侍省内侍监成元、翰林院长官翰林承旨何最手中,二人并使者、寺人无数,持珪璋一对,熊罴皮、鹿皮各一张,纳采之礼万担,一同行向宫人提前支起的行幄之中,过御街,穿行幄。到了姜家宅邸,道路警跸,行人肃清,府中一应人等跪了一地,原本应该接旨的人却没有来。
倒不是姜聆月有意抗旨不遵,而是这道册书来得比众人预计得都要更早。古语有言“筑以行幄,使诎日而至”,意思是为天子以及代表天子的使者驻跸的行幄得提前三日搭建,这原本是一种天家出行的征象,世家将其视作进封旨意的预示,多见于公侯、后妃的册立,可是姜府门前的行幄昨日将将搭成,就连阿耶往日的同僚何最也曾透过口风,中书门下有王、李二氏的人,两家为此与圣人相持不下,数次封驳立姜家九娘为魏王妃的旨意。所以姜家上下无一人应中。
圣人会在今日降下册书。
要不是近日百官休假,姜燃玉这个能够主事的未必在场。姜郢原在铺面理账,闻讯匆匆回府,托人捎了消息给还在国子监进学的姜聆月一一既定的王妃是要在府中待嫁,只是她事先和谢寰商定了,不论成婚与否,她都要如常去国子监进学,不得使自己的保举之资分毫有失,延误自己入仁的时机,否则她宁愿他溺死在江底,也不要救他出洛水。谢寰应下了,不仅如此,还要免去她的考校,为她安排一个官场中人百不得一的官位,只要她在课业之余,常去魏王府看顾一二。姜聆月不知道他有何目的,至少明面是上于自己利大于弊的事,是以无可无不可。
至于能不能做到,就是两说了。
譬如此时此刻,姜聆月说是去进学,却不在国子监。而是在孟寒宵的私宅。
时隔经年,再次来到这座坐落于务本坊南面的宅院,姜聆月全无上一世大婚时的惶惑,也没有后来与孟寒宵反目以后的避之不及,反倒是发现孟家家底丰厚得过了头,竟然能在汴京最为繁华的地段之一,置办下规格如此阔大的宅院。姜聆月等候片刻,孟宅角门行出一个六合靴黑幞头的少年郎,正是孟寒宵的仆僮延郎。
想是孟家考虑到孟寒宵性子孤僻,人情往来方面未免有所欠缺,安排了这么个待人接物处处周到的仆僮。
上一世即便孟家上下都与姜家人不睦,这位在外院最得体面的延郎,也不曾下过她的脸。
这一世头一回打照面,他也是礼数周全,见了礼,问了安,当即将人往宅子引,一路上都是对答合宜,临到内门,才问起她突然造访的原委。姜聆月答道“昨日阿兄提及你家郎君身子不适,在府中将养有些时日了,孟郎君于我家有过助力,我来探望是应当的。”绝口不提那日在行宫的变故。
延郎道“女郎有心了,国子监的课业不会耽误罢?”她如实道“春闱将近了,许多监生都在温书,夫子许了我们三日踏青假,也让同门们都松快松快。”
这事她的父兄并不知情。
延郎微讶“女郎年不及二八,就要参加殿选了么?当真是年少有为。”她摇了摇头,“我的确年岁不够,须得明年应试。”说话间,到了一间幽僻的院落,院中是碧幽幽的一弯小潭,潭上一整块形似飞鹞的松石作衬,旁边横斜着株百年老槐,合着飞檐斗角的屋舍,颇有一种险怪奇崛的和谐之感。
时隔两世六载,宅院的格局与姜聆月的记忆大有出入,然她还是一眼断定,这就是孟寒宵的寝居所在。
原因无他。
实在是这株槐树给她留下的印象匪浅。
简直到了轮回转世都不可磨灭的程度。
说起来,那是她与孟寒宵成婚第一个月发生的事了。当时正值岁余,汴京断断续续下了几场小雪,久久不见日出,这样的节气,街坊上除了打旋的北风,行人都没有几个,姜聆月一人在家,三进的院子逃得没地方逛了,原先还有孟寒宵陪她,譬如他教她山水写意,她教他弹珠、打子牌,倒也有几分闺阁意趣,然而她与孟寒宵十月办完婚仪,朝廷许的婚假不过六七日,到了年关,朝廷琐事繁多,六部之中,户部需要征收、平账,刑部积压的卷宗要一一措置。
孟寒宵忙得足不沾地,别说与她叙话了,就连回府安寝都不能,一连五六日,都是在直房里将就。
时气渐渐冷下来,人就比平常更容易起夜,姜聆月不惧虫蛇不惧鬼怪之说,唯独怕黑。
这是她生母去世那一年遗留的症结,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出嫁之前,阿兄会让阿胭、祝衡睡在她一帘之隔的小榻上,出嫁以后,有了夫郎,再让她们他此行事就不合适了。
况且,一旦成了冢妇,掌管一府生计,身边的女使就免不了身居要职,为她把持着府中的扼要。
夫郎、贴身女使都不在身侧,起夜于她成了登天之事,幸而她着意让人留了灯,前几夜还算相安无事,直到十一月廿五,腊八节的前一夜,孟寒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