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诚应声上前，将那盛放着巫修头颅的木匣合上，双手捧起，躬身退出了书房。
随着房门轻轻合拢，书房内重归安静。
尹钧昊并未起身返回后院官舍，只是静静坐于案前。他抬手在紫檀木案上轻轻一拂，一只赤铜小炉凭空而现，炉下无炭却有法焰升腾而起。
他取过一只玉壶，引来庭院中那眼灵泉之水，置于炉上。
不多时，水声微沸，壶嘴喷吐出袅袅白气。
尹钧昊神色从容，从袖中取出产自青州的上好灵茶，用竹拨轻轻挑入壶中。
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尹钧昊提起玉壶，将茶汤注入案上早已备好的两只青瓷茶盏之中。他端起其中一盏，轻抿一口，目光投向书房中央。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尝尝这青州的‘云雾尖’。”
话音落下，书房中央的空气中泛起层层涟漪。
一道灰白色的法光，自虚空深处无声无息地浮现。
灰白光芒堆积、交织，最终化作一个矮胖的人影。
来人身形圆润，满脸堆笑，看着极是喜庆。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对硕大的耳垂，竟垂至肩头，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这和尚一现身，便毫不客气地走到案前，端起另一盏茶，仰头一饮而尽。
“好茶！”
和尚咂了咂嘴，那一脸憨态可掬的模样，活象个贪嘴的凡俗富家翁，哪里有半点得道高僧的风范。
尹钧昊放下茶盏，看着眼前的和尚，面上神情似笑非笑。
“壶铅郡城乃是一郡中枢，护城大阵日夜运转。玄惠大师如此大摇大摆地闯入，就不怕触动阵法禁制，引来万千灵光轰杀？”
那被称为玄惠的和尚闻言，非但不惧，反而两眼兴奋地放光，那一对长耳更是抖了两抖。
“那敢情好！”
玄惠大笑一声，盘着腿直接坐在了地上，拍着大腿称赞。
“尹公若是能引动这郡城大阵，一道法光将老衲送回世尊身侧伺奉，老衲高兴还来不及！省得在这红尘俗世中打滚，受这身臭皮囊的拖累。”
尹钧昊听得这番混帐话，不由得摇头失笑。
“你这秃驴。”
他指了指玄惠，语气中虽有调侃，也透着无奈。
“当年老夫在洛州任职时，便天天受你揶揄挤兑。如今老夫外放至此，镇守一方，你竟还不远万里追来。”
尹钧昊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修的那是‘寂灭禅’，求的是死中求活，破而后立。老夫才不会让你如意。杀了你，反倒是助你解脱，让你占了我大赵仙国的因果，又能求来轮回转世的机缘。”
他说到此处，冷哼一声。
“想得美。”
玄惠闻言，脸上的憨笑更甚，那双眯成一条缝的小眼中，流转着狡黠的光芒。
“不美，不美。”
和尚摆了摆手，那一脸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老衲此番前来，非是为了求死，不过是静极思动，来看看老衲那不成器的徒儿罢了。”
“徒儿？”
尹钧昊眉头微挑，脑海中浮现出当年的洛州。
“就是当年你身边一直带着的那个……总是木着一张脸的小和尚？”
玄惠先是摇了摇头，随即又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老和尚收敛了面上的嬉笑之色，那双眼中流露出沧桑与慰借。
“此子心性执拗，已是轮回了两世。前两世皆是不得善终，未入修行门坎便已夭折。此番第三世，终于让他寻到了契机，踏入了我寂灭禅的正途。”
尹钧昊闻言，心中微动。
轮回两世，只为修一道法门。这等大毅力，即便是在修仙界中，亦是罕见。
“既已踏入正途，你又何必巴巴地跑来？”
尹钧昊重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莫不是怕他在我这壶铅郡中吃了亏？”
“吃亏是福，吃亏是福。”
玄惠双手合十，低宣一声佛号，身形开始变得虚幻，那灰白色的法光再次从他体内涌出。
“老衲只是来看看，这一世的因果，究竟落在了何处。如今看过了，心安了，自然该走了。”
话音未落，那灰白光芒便如潮水般退去。
书房之中，茶香依旧，赤铜小炉上的水仍旧咕嘟作响，只是仿佛那个矮胖的和尚从未出现过一般。
……
五日之后。
大青山南麓，残阳如血。
两道身影风尘仆仆，沿着蜿蜒的山道，终于抵达了易阳城废墟的边缘。
池元鸢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她那一身原本干练的劲装，此刻已沾满了尘土，发髻也有些散乱，显然这一路疾行并不轻松。
在她身旁，道衍和尚亦是停下了脚步。
这五日同行，池元鸢算是彻底看清了这个和尚的性子。
除了在路上遇到些荒坟野冢，或是见到些百姓疾苦时，这和尚会停下来滔滔不绝地说上一通佛法禅理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