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逼仄,只有高处那扇巴掌大的气窗漏进几缕惨白的月光,照得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清淅可辨。
草堆上,那两个先前还凶神恶煞的壮汉,此刻早已瘫成两滩烂泥。鼾声如雷,嘴角挂着长长的哈喇子。
池元鸢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衣襟,转身看向角落。
那个俊俏和尚盘膝坐着,虽然法力运转滞涩,那身洗得发白的僧袍上也沾满了草屑,硬是让他摆出了一副在佛堂参禅打坐的出尘感。
那双空洞幽深的眸子,正静静地盯着池元鸢,看得人心里发毛。
“法师,刚才在院子里,你一眼就看出茶水有问题,却在那儿装聋作哑,眼睁睁看着我被擒。”
池元鸢冷笑一声,走到那两名壮汉身侧,抬脚就是一记重踢,正中肋下软肉。
“恩哼哼。”
那壮汉在昏睡中闷哼一声,身子都虾米似地蜷缩了起来,愣是没醒。
这一脚,带着私愤,很是解气。
角落里的和尚双手合十,低低宣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他的声音温润,丝毫没觉得尴尬。
“女施主莫要唤小僧法师,小僧法号道衍,不过是自洛州游历至此的一介行脚沙弥。按你们仙门的说法,小僧这点微末道行,也就是个胎息境,当不得‘法师’二字。”
道衍微微抬头,目光扫过那两个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壮汉,眼中竟流露出几分赞许。
“倒是女施主这迷香手段,着实精妙。无色无味,入体即融,一息之间就能封住修士丹田气海。这等丹道造诣,便是洛州那些大寺里的药僧,也没几个能比得上的。”
池元鸢闻言,心中警意更甚。
这和尚看着疯疯癫癫,实则心思通透得吓人。身处险境还能这般从容点评她的丹术,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少来这套。”
池元鸢没给他好脸色,“既然知道这迷香厉害,刚才为什么不出手?怎么,你修的是‘见死不救禅’?”
道衍摇了摇头,神色悲泯,象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非是不救,乃是时机未到。因果未落,善恶未分,若小僧方才出手,便是乱了因果。”
“乱了因果?”
池元鸢嗤之以鼻。
她出身修仙世家,自幼受的是“除恶务尽、护佑一方”的教导,最听不得这等虚头巴脑的说辞。
“这两人磨刀霍霍,要把我炼成人丹,这是恶因;我下毒反制,保全性命,这是善果。哪来的乱因果?”
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逼视着道衍。
“我修的是医道,也是丹道。在我眼里,这世间的恶就象毒疮,看见了就得剜,碰上了就得除。非要等到毒发攻心、人死灯灭再去施救,那叫庸医误人!”
道衍听了这番话,沉默片刻,忽地叹了口气。
“女施主杀心太重,却也通透。只是这饮马坳里的因果,远不是眼下这般情形能够概括的。”
他伸出修长白淅的手指,指了指柴房外的夜色。
“施主进镇子的时候,也听过这饮马坳的来历吧?”
池元鸢眉头微蹙,脑海中浮现出白日里那王里正提及此地典故时,那一脸褶子里透出的自豪。
“听过。说是百年前有位大将军在此饮马,得胜后以大法力赐下一眼灵泉,庇护一方水土。所以此地叫饮马坳,那泉叫将军泉。”
“大将军庇护……”
道衍轻笑着应了一声。
“世人愚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池元鸢闻言心头不由得一跳,隐约抓住了什么关键。
“什么意思?”
道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
“施主既是丹师,当知水乃万物之源。这饮马坳地处偏僻,周围全是荒山野岭,唯独这里水草丰美,人丁兴旺,甚至连兽潮都没波及到这里。施主不觉得,这本身就是一桩怪事么?”
池元鸢沉吟不语。
确如道衍所言,这一路行来,别的村镇都是残垣断壁、十室九空,唯独这饮马坳,虽然透着股诡异劲儿,但确实没受妖兽践踏。
“小僧在此地盘桓数日,观那村民气色,看似强健,实则印堂发黑,神魂虚浮。每逢月圆,镇中便有青壮失踪,剩下的人非但不怕,反而个个面带狂热。”
道衍的声音在这幽暗的柴房中回荡,更象是讲着鬼故事。
“他们不是不知道有人失踪,而是早就习以为常,甚至……乐见其成。”
池元鸢只觉一股寒气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你是说,这镇上的百姓,全是知情的?”
“知情,也不知情。”
道衍双手合十,神色悲泯。
“他们常年喝那泉里的水,神智早就被侵蚀了。在那水中之物的潜移默化下,人性抿灭,兽性滋长。在他们眼里,这不是作恶,而是供奉那位庇护他们的‘大将军’,为了换取这乱世里的苟且偷生。”
池元鸢猛地想起了入府时喝下的那口茶。
当时只觉茶香浓郁,入口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