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安,以往郎君用得最多。除我三人外,还有十一人。”
阿念问:“枯荣也算在这十一人里么?”
岁平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摇头:“如今已不算了,郎君将他送给了季随春,便是季随春的人。”
阿念点点头。
“还有别的东西么?”
“有。”
岁平拿起一幅画卷,珍而重之放在阿念面前,“这是……郎君给娘子的画。”见阿念没有打开的意思,他悄悄退出去了。阿念在茶室里坐了很久。她似乎想了很多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将画卷徐徐展开,映入眼帘的人像果然是自己。细腻又写意的笔触勾勒出竹榻伏卧的睡姿,约莫是采用了她在郡府竹林小屋里睡觉的场景。但,画中人没有五官。
作画的人仿佛无法下笔,最终将这部位留白。阿念视线移动,瞧见绢布左侧的落款。裴霜。裴怀洲本名裴霜,怀洲是他的字。霜生秋日,而她的新名字是裴念秋。“……连名字都藏着小心思,你赴宴之前很闲么?”阿念自言自语骂裴怀洲。
骂完了,便仰面躺下,将画卷盖在脸上。墨香萦绕口鼻,其间又有一缕淡淡木莲香。
她想,世事总是戏弄人。她下山潜入裴宅,诱哄裴怀洲杀裴问澜,已是一刻都没耽搁。裴怀洲被顾楚困住,半夜归家遇见她,也没花多少时辰下定杀人的决心。
他应当早就厌恶裴问澜至极,所以被她推一把,就能决定动手。可他们还是迟了。
他们败给了裴问澜的愚蠢怯懦,天真自大。败给了顾楚步步紧逼的手段。败给了雁夫人的心计谋划。
一处纰漏,便需要拿命来填补。
“往后…往后再也不能这样了。”
阿念高声唤岁平。
岁平出现在窗外。
“想办法联络上季随春,让季随春患病,最好是不能见人的病……或者让他的脸受伤。"阿念一字一顿,“季随春近几年不可再现身人前。”直到他长大了,长开了,任何人都无法凭借记忆中的容颜指认真身。岁平沉默须臾,沉声应诺。
他疾行赶往城西。今日季随春送嫁,长姊嫁的是秦氏旁支的鳏夫。这鳏夫年过不惑,家宅坐落在石驼街附近。按着吴县的规矩,送嫁的郎君吃过喜酒,可在新居外院留宿一夜,以示守望之意。
可当岁平赶到此处,却望见冲天火光,升腾黑烟。里里外外仆妇护院接水扑火,个个惊惶不已。
大喜的日子,竞然不知怎地走了水。
岁平拿袖子掩住口鼻,混入人群之中,寻找季随春的身影。外院也燃着火,他接连闯了几间厢房,见到了许多倒伏在地的躯体。探一探鼻息,都还活着,只是昏迷不醒。
都被烟呛着了?
岁平隐隐觉着不对,继续搜寻季随春。撞开最后一间屋子的门,总算发现了蜷卧在榻的季小郎君。摇晃几次终于摇醒,对方艰难掀开眼皮,看清岁平的脸,又昏睡过去。
岁平打横抱起季随春,向外走去。
走到半路,突兀停下,打量季随春的脸。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但……季随春并不能真正受伤。面容损毁便远离仕途,就像秦溟,因一场怪病容颜大变,只能做个有势无权的人。
岁平徒手握住炭红的窗栏。掌心皮肉滋滋作响,血水流溢。而后他将这血水连同黑灰抹在季随春脸上,抬脚跨出门槛。“来人,来人!"他大喊道,“我家郎君被火烧伤了!”隔着两道院墙,婚房亦是烟雾缭绕,明亮火光映红窗纱,也映着室内通红的景致。
身着婚服的女子缓缓跨过地面伏卧的尸体。绣鞋不小心挨到了一滩血。她低头看了看,便将绣鞋脱掉,只着绢袜踩着滚热的地面。婢女咳嗽着冲进来,哑声道:“娘子,都妥当了,今夜喝了酒的都被烟闷住,仆妇们正忙着救人呢。”
“那便好。”
女子点点头,“你走罢,莫让人瞧见。”
那婢女一步三回头:“娘子,你可要活下来啊,门一时半会儿开不了,如果死了”
“死了,也好过嫁给这种人。"她将浇了酒的帕子点燃,丢在尸体上,看着他一点点燃烧起来。而后扑向房门,用力捶打,嘶声道,“救命,救命啊!我出不去,里面也烧起来了,夫君、我的夫君出事了!”一边喊着,一边拿起酒壶,将酒水洒得满地都是。火焰迅速吞噬房间。
她站在火中,微笑着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