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送信给破冈渎么?这会儿没什么事,你赶紧准备准备。”
唤作段七的男子摇摇头:“指挥使还没有把信给我。明儿估计是送不了了,这一顿酒,他得过两天才想起我来。若是送往建康,走官道就好,给破冈泳…我得亲自上路。约莫要小半个月才能回来,你们可别想我。”“谁想你?你干脆死在外边儿。”
众人哈哈大笑。
阿念专注地望着下方的景象。今日运气不错,段七站得不近不远,恰好能让她看清他的长相。
五官,身形,全都记住。
半夜时分,她离了行馆,攀上风雨寺的钟楼。蜷缩在钟下,浅浅睡了一觉。夜晚换作白昼,寺庙热闹起来,阿念动也不动,只拿一双眼盯着行馆。一整天,段七果然没有外出。温荥也没有外出,大概是喝伤了身体,懒得折腾。
入夜,阿念在庙里偷了些供品填饱肚子,回云山去。她无法时时刻刻盯着靖安卫,只能用一天时间确定段七所言不虚。次日再下山,和旅舍里的辛树见了一面,说了些嘱咐的话。盯半日行馆,离开。第三日,正是二月初四。
春社日。
承晋有风俗,春社时,上至官府,下至平民,皆可歇业。杀猪宰羊,祭祀欢饮。年轻男女肆意出游,老妪稚童也不肯待在家中。如此热闹景象,远超晦日。
阿念打开箱子,早早挑了身漂亮又轻柔的裙裳。深红的裙面,绣金的襟边,又在外边罩上浅青的披风。
她催秦屈给自己梳个时新的发髻,画个精致的春妆,说要下山玩。秦屈不希望阿念下山。
“上次除夕,你也说要去逛逛,结果出了那么凶险的事。如今……“话说一半,对上阿念期待的眼神,勉强道,“真想去,你换男装。”阿念偏不换。
“你把我画得漂漂亮亮的,谁能认出我来?”秦屈没有办法,只好依从。
在阿念各种奇怪的要求之下,他已学会了梳发编发,画脸改妆。悟性高的人就这点儿好处,不用阿念费心思。
她顶着一张明亮的脸,急匆匆地要走。出门又回来,拿了个幂篱,扣在脑袋上。
这幂篱,还是前几日顺手买的。
如此,秦屈总算放心,目送阿念离开。
阿念拎着裙角小跑着下山。山风自耳畔呼啸,她的身子越来越轻盈,步子越来越大。
下云山,进金青街,过郡府,瞄一眼行馆。今日街上人多,哪怕是氛围森严的郡府地界,也多了些来来往往的贵人。阿念穿得富贵,没人觉着奇怪。阿念不乘车,也没人会在意。
春社日没有讲究。
只有热闹。
街边有临时搭起的酒肆。阿念买了一碗酒,捧着喝了个干净。滚热的酒水落进肚里,割得喉咙疼。
她抹掉眼里的水,装作醉意难抑,扶着墙坐下来,偶尔望一眼行馆。过了小半个时辰,温荥带着靖安卫出门。即便是好日子,他也要出去给人添堵。
而段七,阿念认住的段七,也骑了一匹马,戴着风帽,独自赶往另一个方向。
真好。阿念想。偏偏是今日,段七要出发送信。她追上前去。
街面人多,段七的马冲不开多远距离。阿念追了两条街,估量着对方的路线,抄近道赶到前面去。
所到之处,愈发拥挤。满耳朵都灌着咚咚锵锵的声音,满眼所见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头。原来吴县有这么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挥舞着彩帛丝带,大笑着尖叫着涌向前方。
阿念遥遥望去,街口似乎摆了朱台,戴着面具的巫观在台上手舞足蹈。无数只手举起来,拥着朱台,无数只脚跺在地上,声音震响大地。“今日割稻,明日收粟,满仓满屋,终年不腐!”“平安,平安,噫,今岁亦平安!”
她跟着人潮向前走了数十步。右手方向,恰好是另一条街。烦躁的马蹄声哒哒靠近,锣鼓声响愈发聒噪。
也不知谁推了一下,阿念哎呀一声,歪斜着跌倒在马前。那马抬起前蹄,长长嘶鸣着,险些踏中她。啪嗒,戴在头上的幂篱滚落在地。
阿念掩住半张脸,惊慌失措地仰起头来,与马背上的段七对视。段七愣怔数息,扯着缰绳继续向前。
“你这浑人,你……
阿念爬起来,抓住段七的腿。他下意识拔出刀来,刀尖划过阿念眉心,白玉似的肌肤便沁出一点血。
“阿呀!”
她颤抖着退了几步,又怯怯地拦住他。
“你……你踩坏了我的-了……”
今日并不寒冷。日光明媚,到处喜气洋洋。四下里都是一片疯狂的喧闹,任何人浸在这热闹里,都无法冷静思考。
所以段七的目光,在阿念娇艳的妆容上流连片刻。他无法顺畅出城。他也不必急着出城。路总归是堵死了的,面前这通身富贵的小娘子,又有副不谙世事的脸。
她似乎并不知晓靖安卫的名头。
她的手在抖,眼里盈着泪,委屈且不甘地看着他,像是没见过这么无礼的男人。
段七收了刀。
在漫天漫地的嘈杂声里,他俯身问她:“你要我怎么赔?”她好像愣住了。
她扭头呼唤婢女,寻不见婢女。又回过头来,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