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慎便会碰到。
阿念记了一遍陈设位置,才开始翻阅文书。摆在木架上的,都是些陈年旧物,什么郡县风土志,农物图鉴,吴县云图……想是行馆先前摆在此处的典籍。书案上散乱摆放的纸页却很新鲜,最上面的纸还有些潮湿,墨渍未干。阿念快速扫视纸面内容。
“…杀陈三者,未必属秦……
这是一张呈送建康的密信。字迹工整,条理清晰,剖析种种不合理之处,推测顾裴栽赃秦氏,末尾话锋一转,说什么将计就计不失为上策。阿念再翻一张纸。
“………尚未寻到萧澈踪迹……先前密信可靠否?”这回的字迹,却狂放肆意,未笔拉得斜长。再继续翻阅,底下都是些潦草的记录。什么今日晴好,甚念陛下。什么吴县冬果滋味香甜,破岗渎可有此物。
破岗渎?破冈渎不在建康,在吴郡与建康之间,是一段荒凉危险的关卡。阿念翻完了书案,去翻地上堆放的杂物。有信纸,有捆扎着麻线的书囊,麻线打结处还压着封泥。封泥上的印篆,隐约辨别出是个“宁"字。她对着印篆瞧了半天,又回看书案。案头果然也有一方印鉴,拿起来往手腕一扣,印出来个通红的“靖"字。
阿念重新翻了遍书案的信纸。按照字迹来回比对,再在杂物堆里抽出一张与“破冈渎"字样相似的纸,藏在身上。将剩余的东西原样摆放好,匆匆赶回前堂现在已经入夜。
前堂光线愈发黯淡。隐约能听见外边有人走动。阿念爬上房梁,静静地蜷卧在透气窗附近。此处远离坐席,较为隐蔽。她将弯刀握在手中,整个人像一片灰黑的影子。吱呀一一
门开了。
一只脚踏了进来,接着是另一只。玄色袍角摇晃垂落,金线绣成的獬豸泛起冷光。
是温荥。
他嗅了嗅气味,道:“齐四,掌灯。”
簌簌跳起的火焰照亮堂屋。
温荥环顾四周,又抬头张望。偏绿的眼珠子转动着,掠过房梁立柱。阿念没有动,连呼吸都要静止。忘记心跳,忘记躯体。“都进来罢。“温荥收回视线,自顾自地往里走,盘腿坐在主位上,“让人送饭来,我们边吃边商议。”
十几个靖安卫涌入堂屋,各自坐好。
“今日无甚收获。"有人率先出声,“该进的门,进不去,裴怀洲还要看笑话。我们走时,他竞然送一车肉。说什么冬日寒冷,慰劳靖安卫.……呸。”“肉却是好肉,现杀的。"温荥咬着牙笑,“他想看我失态,我偏要收他的心意,拿回来正好做菜。”
接着便响起一片称颂之声。
“秦顾两家查不了人,也无妨。今日只是试探,明天便有理由和郡府借调人手,将乘剩余的几家全都搜个干净。“温荥道,“全都搜完了,还见不着萧澈,就再搜第二遍,第三遍,直到这些人苦不堪言,将怨气洒到秦氏顾氏身上。”“他们总得开门。拖得越久,越让人浮想联翩。”此时有人叩门,端着热气腾腾的炖肉进来。碟碗碰撞间,温荥继续说话。“再寄一封密信给陛下,告知近况。路上仔细些,莫要再让人阻截。破区渎那边……算了,提起那人就心烦,问什么都只给我回复废话。”“待到明日,先去郡府…再到……
你来我往的话语,持续了很久。直至众人饭饱喝足,纷纷散去,只剩四五人聚在一起商议行程。
再后来,堂内的灯熄了。
阿念悄无声息地滑出透气窗,沿原路返回。直至重新站在大街上,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口跳快了些,咚咚咚咚,藏在腰间的薄纸滚烫如火。
动作得快些。赶在温荥察觉不对之前。
阿念迅速回了云山,拿出笔墨纸砚,一遍遍临摹纸上的字。灯芯熄灭又燃起,星月换作昼日,她还在写。周围散落了许多写废的纸。桑娘踩着这纸,出了卧房,找块儿空地继续雕刻面具。秦屈做好了早饭,喊阿念吃,阿念不吃。
他端着盘子进房,脚尖刚挨着地上的纸,就被阿念喝止。“不要进来,你们吃你们的,我忙。"她头也不抬,皱着眉头扔掉又一张废纸,重新研墨。
秦屈撇了一眼地面,阿念倏地看向他。眼神充满防备。“为何如此看我?"秦屈捏紧餐盘,“我们一起住了这么久,你竞然当我是个外人。”
阿念沉默片刻,道:“你觉得我在做什么?”“自金青街案件发生后,你变得更加忙碌,也很少笑。”秦屈道,“那次你跟踪靖安卫,后来又扮作男子下山。应当是在为案子奔走。”和聪明人讲话确实省事。
阿念直截了当道:“我想让牢里的无辜之人尽早出来。我想让吴县大街小巷没有哭声。”
“所以你在帮裴怀洲做事?…不,不对。”秦屈忖度着,眉心蹙起,“如果和他在一起,你不需要这么来回奔波。你自己……你靠你自己?你在做什么危险事?”
“和你无关。"阿念低头,很不满意地看着自己四不像的字迹,“你又不能帮我。”
秦屈脱口而出:“我如何不能帮你?”
“怎么帮?"阿念落笔,眼睫掩着情绪,“你姓秦。你和裴怀洲一样的,只在乎自己家好不好,得不得利。街上多杀几个倒霉蛋,牢里多关几个可怜虫,你们哪里会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