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拦阿念伸向烤鹿肉的手。阿念以为这人要抢食,连忙占住盘子,吃得更欢了。
裴怀洲无语凝噎,忽地察觉到一股视线。原是桑娘在看他,一边看,一边吃东西,牙齿撕扯肉块,动作粗俗狠厉。
秦屈张嘴:“她们”
裴怀洲打断:“我知道她们如今是母女。”“我的意思是,她们每日在山中跑来跑去,累了自然吃得多。“秦屈淡淡道,“裴七郎君若是做些力气活儿,也饿得快。可惜裴郎怜爱自己肌肤,舍不得晒黑一寸,出门也不肯安步当车,身体羸弱得很。”时人推崇纤弱白皙之美。
秦屈这话,便是嘲讽裴怀洲爱美不中用。
裴怀洲没想到秦屈能拐到这里来,脸色几经变化,最终露出微妙笑容。“怀洲羸弱与否,并不由你评判。”
不由秦屈,还能由谁评判?如何评判,什么情形下评判?裴怀洲说不出太露骨的话,只这一句,便垂下眼睫,慢慢地用饭。秦屈也没了声儿,看看忙着刨饭的阿念,视线聚拢在自己的碗碟里。桑娘不动声色地咽下嘴里的肉,抬手按住阿念的碗:“可以了,不准再吃。”
阿念恋恋不舍放下碗。
饭毕,她帮着洗碗收拾灶台。裴怀洲多等了会儿,趁几个人都在,告诉他们:“季二叔已下葬,官兵发布了搜捕令,搜捕袭击季二叔的流寇。既是流寇,便与夫人无关。”
季家不愿扬丑,所以只能暗中追踪桑娘下落。“再过段日子,季家的人会找到一具尸首,形貌壮硕粗鄙,面容毁坏。如此,案件就能了结。"裴怀洲道,“季宅发生的事,不会流传出来,那夜知情的仆役都被打发到庄子去了。只不过,我听说二房有位雁夫人……与夫人有些姐晤的,那夜下落不明,不知是否生出变故。”桑娘开口:“莫要称我夫人。”
“我不知夫人姓氏。”
“我姓宁。"桑娘道,“有劳裴七郎君操劳我母女二人之事。”裴怀洲微笑答礼,给阿念留下个箱子,便离了杏林小院。夜里路黑,他得投宿道观,第二天再下山。住在此处其实也行,但裴怀洲不愿和秦屈挤着睡。人走了,阿念打开箱子,翻出两本书来。一本史书,一本兵法。除此之外,又有一摞藤纸,一些过冬的新衣服。山里冷,本该穿得厚些,但阿念举着狐裘看了几遍,又放回去。
太好看,不实用。
她依旧和秦屈借衣裳穿。借短衣,裤子扎在布靴里。夜里挑灯读书,白天追着桑娘在山里跑。
日子一天天过去,山里的叶子黄了枯了,早晨山路结满冰霜。阿念踏破这冰霜,像幼鹰掠过高高低低的山丘沟壑。向深山而去,三十里处,古树林立,不见日月。四十里处,石崖高耸而立,瀑布飞溅其间。阿念穿过这昏暗的密林,冲向断壁石崖,在即将跌落之时,抽出腰间短刀向上一划,抵住从天而降的攻击。桑娘手执长棍,反挑刀刃,一脚踹向阿念肚腹。脚尖挨着肉,阿念迅速后退,腰身如拉满的弓弦。她退至树林边缘,踩着树干攀爬上去,在桑娘进攻之际翻身下落,刀刃在半空划开亮光,而后又与长相相抵,扯开刺耳声响。
这动静惊飞无数困倦鸟雀,满山满谷皆是鸣声回响。裴怀洲的人到不了这里。秦屈不会来。被云雾遮掩的深山里,只有阿念与桑娘。竹棍与短刀次次相接,拳头与腿脚时时撞击。秋霜结成了冬雪,溪流冻成了坚冰,杏林小院的门外挂起了桃木板。除夕到了。
黄昏时分,阿念接过桑娘亲手刻的傩面,歪歪戴在脑袋上。她今日穿的是窄袖绢袍,配深青缚裤,腰间束带,脚蹬短靴。若是拿面具遮了脸,便不分男女,谁也认不出真身来。
“最多两个时辰我就回来。"阿念将短刀挂在腰侧,笑眯眯对桑娘说话,“你们不用等我,困了就早些睡觉。”
这是她出宫以来的第一个除夕。桑娘理了理她的衣领子,秦屈将个小袋子塞过来,里面装了些碎散银钱。
“遇着好吃的,好玩的……“秦屈不习惯说这种话,顿了下继续道,“给我们也带一份。”
阿念高高兴兴下了山。
她脚步轻快,身形挺拔,像一竿迎风冒尖儿的青竹。桑娘站在院门口,望着这背影,许久开口:“的确长高了。约莫一尺?”“六寸半。“秦屈答道。
阿念的新衣裳,是他准备的。最最妥帖,分毫不差。裴怀洲来过三次,送了不下十个箱子,但阿念从未穿过裴怀洲送的衣裙。秦屈却能日日与阿念相处,洗手作羹汤,让她睡他的床榻,穿他的衣裳。日子不怕漫长,点点滴滴才能浸润人心。
“今夜有驱傩戏,有夜食。还有人放河灯。"秦屈道,“她应当能玩得很开心。″
桑娘想象了下,声音也藏着点儿不易察觉的笑。“开心就好。”
云山山脚是云园。绕过云园,再向前行走,湖岸边渐渐亮起灯火。进长街,人来人往,喜气洋洋。路边摊贩摆着烤芋头,糖瓜儿,膀大腰圆的妇人吆喝着舀起滚热的甜粥。
阿念扭转面具,只露出小半个下巴。她沿街买零嘴儿吃,喜欢的便再买一些,打包拎在手里。
不多久,迎面走来乌泱泱的队伍。人们戴着面具,举着草扎的妖鬼怪物,敲盆打鼓高声呼喊。
“除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