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次,也许上千次。
直到林间光线变暗,辨不清周围轮廓,阿念才终于听到了休息的命令。手也不是自己的手,腿也不是自己的腿,眼睛里黏满了汗,耳朵听不清声音。“回了,吃饭歇息。”
桑娘甩下话来。阿念丢了树枝,跟着桑娘往回走,没走两步,一头撞到桑娘后腰,软软地滑了下去。
她晕得无声无息。
桑娘将人捞起,托在背上,就这么背回杏林小院去。杏林小院已经点起了夜灯。秦屈摆好碗筷,见二人回来,愣了一愣,只当阿念出事,连忙过来诊脉。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桑娘说。
秦屈望着昏睡的阿念。伏在桑娘身上,越发瘦小一团,眉毛紧皱,眼睫毛挂着汗。那垂在半空的手,隐约可见新生的血泡。只练练筋骨,需要练到这份儿上么?
秦屈欲言又止,目送二人回房去。秋风穿过小院,将晚饭的香气吹得到处都是。许是闻见了肉菜味道,阿念挣扎着醒过来,嘟嘟哝哝地要吃饭。于是秦屈端了饭菜进屋。阿念靠着桑娘,右手抖抖索索捏不住勺子,秦屈干脆坐下来,一勺勺喂给她。
喂完了饭,又捏着阿念的手,拿烧红的金针给她挑血泡。桑娘坐在旁边,自顾自地吃肉喝水,任由阿念倚在身上。偶尔撇过头看几眼,觉着这景象实在新鲜,再看几眼。
睡前烧水沐浴,桑娘问阿念:“还要秦屈伺候么?”体力消耗过大的阿念直愣愣地捧着脱下来的衣裳:“可以么?”可以个屁。
桑娘将人拎进澡盆,亲力亲为搓了一遍。搓得阿念吱哇乱叫,满口喊痛。但桑娘真要不管她,她又凑上来,央着帮忙。“我真动不了啦。"阿念趴在盆沿,叫了声娘,“你帮帮我,我知道你在替我导引舒筋呢。”
这词儿还是她从导引图里学的。
桑娘面无表情地继续搓人。搓得阿念浑身通红。两人洗却满身汗意,各自换上中衣。阿念撑着困意翻书来看,桑娘继续对着那张纸反复描画。隔了会儿,桑娘开口:“阿念。”阿念眼睛黏在书页上,嗯了一声。
“你能吃苦,但不要吃情爱的苦。“桑娘手下不停,“遇着一个薄幸人,便有数不尽的苦。若是遇得多,岂不是处处受罪,时时吃苦。”阿念抬起头来,望见灯火里桑娘跪坐的侧影。不见喜悲。“你吃过情爱的苦么?"她问。
“十二年前江州打仗的时候受了伤。"桑娘说,“我的副将想为我治伤,脱了衣裳,认得我是女子。我原本喜爱他,没想到他知晓秘密后宣告天下。再后来,便是天子指婚,将我赐予吴郡季氏。”
阿念放下书来。
“那副将……”
“成亲之后不闻江州事,早已断了音讯。要么死了,要么升迁。”“以后若是见面,就能算账。"阿念摩挲书页,“没事的,不必担心我。我才不会为这个吃苦,我可是要做大事的人。”桑娘道:“你那个大事,以后也不要轻易告知别人。”那是自然。
因为要挽留桑娘,因为是桑娘,阿念才愿意豁出来讲一讲。“你在画什么?"见桑娘手中忙碌,阿念凑过来。桑娘搁笔,将满纸墨线铺在阿念身前。一幅山河舆图,再次清晰呈现。“这是建康。“桑娘指了指东边的墨点,手指移动,“西至岷山,北到淮河,南至海域。此为承晋山河。承晋之外,尚有许多强敌。”阿念缓缓看过每一处墨线。扬州,江州,荆州。纵横的山水,拥挤或荒芜的郡县。
“你要认得我们脚踩的这块儿地。牢牢记住它,往后才能踏踏实实地走。”桑娘道,“我没学过什么兵法战术,全靠一条命摸爬滚打过来的,我只能把我懂的东西都给你。”
阿念抚摸舆图。指腹仍然刺痛,疼痛多了灼热。“我认得它。我会记住它。”
她说。
又一日,晨起读书,用过早饭与桑娘进山。站桩,跑山路,练劈砍动作。黄昏归来,吃饭,沐浴,认字写字,拖着疲惫的身躯沉入睡梦。日复一日,光阴交替。
留在云山的耳目,将琐碎的讯息送到裴宅,叫做阿青的贴身仆从又将这些讯息一一禀告裴怀洲。
“念娘子日日在山里跑,累得虚脱再被那位夫人背回来。”“早晨晚间读书写字,偶尔出来洗笔换水。与秦郎君来往不多。纵有相处,夫人皆陪伴在侧。”
裴怀洲坐在檐下,翻阅堆叠书信。他也有他的事情要忙,要联络各家关系,和真正密切的友人议事,还得帮着郡守处理公务。阿青讲着阿念的事,讲完了,看一看他温润的脸,便静悄悄退下。
有时阿青也带些新的消息来。
“念娘子如今跑得快了,还能和夫人打架。”裴怀洲分神笑道:“哦?打赢了么?”
“没有。"阿青回道,“肿着脸骂骂咧咧回来的。”再过几日,又道:“脸上的伤少了些,夫人也挨打了,两人笑着回来。”“我们的人不能离太近,看不了仔细,猜测她学会许多打法,有些武者的样子了。”
裴怀洲略偏了偏脑袋,问:“书读得怎样?”阿青摇头:“不晓得。但她拳脚功夫应当进步很大……”“练一练也好,强身健体。只是没必要太在这上面费心思。“裴怀洲没太在意,“季随春那边呢?”
“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