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坊?宫里的银钱经过层层盘剥到甄家手里的能有多少?供得起多少工人?甄家自己的绸缎铺子受不受影响?
甄柳瓷光是想着这些,只觉得脑袋发胀。
爹爹能醒吗?几时会醒?大伯会替他去请许太医吗?
这些问题盘桓在甄柳瓷脑海中,让她不能专心应对织造局总管。
甄柳瓷忽然停了脚步,站在游廊下,抬起手狠狠甩了自己两巴掌!
苍白的面容恢复了些血色,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中多了几丝稳重沉着,这才迈开步子又朝着主屋走去。
不远处,沈傲正在出府的路上,看着她脸上淡淡红痕,紧紧皱眉。
忽地大雨倾盆,像是天上漏了洞,杭州整个夏日没下的雨好似要赶着今天一日下完。
沈傲看着雨帘,开口对下人道:“雨太大,马车也不好走,你去请示你家小姐,可否容留我在府上住一晚。”
-
织造局杨总管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女,端起茶杯,语气中不免带了些不快:“是我人微言轻,请不动甄老爷了,竟叫了个小姑娘来糊弄我。”
听闻这话,甄柳瓷赶紧起身请罪:“公公恕罪,实在是家父病情突然,这才稍有怠慢。”
甄柳瓷解释了府上情形:“待爹爹醒后,我同爹爹登门同公公商议此事。”
杨总管一双三角眼紧盯着她,屋外一声惊雷,映的他目光一闪。
“听说甄老板有意让小姐继承家业?”他笑了笑:“左右不过十五万匹丝绸的买卖,想必小姐做得了主,你应下来,交给作坊去办就成了。”
甄柳瓷垂眸轻声:“公公看重我,只是这十五万匹丝绸需得八十个大作坊近千张织机上万人日夜工作一年才能完成,这等大事,我不敢擅自决断。”
杨总管本以为甄柳瓷是什么都不懂,才想着哄骗她应下差事,没想到她倒是了解。
杨总管又笑:“说是十五万匹,也不能让甄家一家全做了,实际落到甄家的不过十万匹,小姐也别糊弄我不懂,甄家是做丝绸生意的哪会没些库存呢?库房里的绸缎放着也是接灰,不如卖给我,咱们两下里都不亏。”
甄柳瓷还想回绝,杨总管收敛起笑道:“甄小姐也别怪我说话直,小姐年轻,许是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话。”
他用手敲了敲桌面:“今日我来,不是来商量的。宫里的差事下来,找上谁就是是谁,给宫里办差事是荣耀,推拒不得。”
若真一再推拒,他这个织造局杨总管一句话下去,甄家在杭州的营生就难做了。
甄柳瓷自然知道这一点,她心里盘算着绸缎庄里的库存,开口问道:“何时需要?”
“公主大婚是在后年二月,满打满算还有一年半的时间。”
甄柳瓷的手缩在袖子里,掐算着数额。
库存的绸缎有六万匹,自然不能全部上交,且先拿出四万匹,余下的六万匹交由作坊全力开工,只需在一年半内织出来,很难,但也可以实现。
甄柳瓷抬眸,语气沉稳:“想必公公也查清楚了,甄家名下的绸缎作坊不过二十多个,即便算上库存的四万匹绸缎也还要织出六万匹,这等数量,我们也得从外或租或买作坊,这也是一笔不小的钱啊。”
杨总管惊叹于甄柳瓷的谋算,小小年纪竟如此老成,一时间对她有了些敬佩,便也端正神态道:“宫里的差事自然不会少了银钱,一匹上等丝绸市价三两银子,宫里拿一两二钱来买甄家的绸缎。”
甄柳瓷神色一凛:“公公真难为我了,一两二一匹粗粗算来都不足以囊括工人工钱。”
更何况还需再买织机租作坊,如此算来,每匹丝绸甄家还要亏上三钱银子。
杨总管知道糊弄不得,便道:“那甄小姐开价。”
甄柳瓷毫不犹豫,伸出手指:“一匹一两六。”她不懂商场心计,只知道算出盈亏。
杨总管轻笑:“一两四最多了,甄小姐也莫要为难我。”
甄柳瓷丝毫不慌:“六万匹丝绸以一匹一两五的价格卖,剩下的四万匹按今年粮价折成粮食。”
杨总管定定看着她蓦然一笑,心道妍皮不裹痴骨,这话不假。
“是我看走眼了,小姐机敏,甄老爷可以放心把生意交给小姐了。”
大雨不停,哗哗地雨声吵得人心里不安宁。
甄柳瓷回到府前床榻前,不在意自己被雨水打湿的绣鞋,还是白姨娘先注意到,领着她去后屋换了鞋。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曹管事顶着雨回来了。
“小姐,大房不愿意,说是雨太大了,不能出城。”
甄柳瓷没有片刻迟疑,起身朝外走去:“备马,我去。”
没人阻拦她。
白姨娘的手在她身后迟疑着,目光爱怜着,最后只颤抖着取来防水的大氅给她披上。
谁都说不出阻拦的话。
她是甄如山唯一的孩子了,她就该做这些事。
白姨娘送她出府,只能嘱咐道:“定要远离水边,”她还记得自己早夭的儿子,和甄柳瓷淹死的哥哥,“定要离水远些。”她握着甄柳瓷的手又说了一遍。
甄柳瓷点点头,披上大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