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腕的手指,在她那句“不配”出口时,收紧了一下。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郁澜几乎以为他会暴怒地甩开她。
然而,最终,他只是猛地松开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
“等着。”他冷冷地丢下两个字,转身大步走回屋内,背影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戾气。
郁澜站在门口的风雪里,看着他消失在屋内。
很快,他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件明显是男子款式的玄色锦缎氅衣,不由分说地兜头扔给了她。
“穿上!”命令式的口吻,不容拒绝。
郁澜接住那还带着他体温的氅衣,沉甸甸的,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松柏冷香。
她没矫情,利落地将自己裹了进去。
宽大的氅衣瞬间将她从头到脚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张冻得微白的小脸,暖意瞬间驱散了刺骨的寒风。
裴戬不再看她,径直走到木屋前那片开阔的空地上。风雪在他周身狂舞,他却浑然不觉。
手腕一翻,“呛啷”一声清越龙吟。
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已握在他手中,剑身在漫天雪光映衬下,泛着幽冷的寒芒。
没有多余的言语,甚至没有起手式。他身形陡然一动!
刹那间,风雪似乎都为之凝滞。
只见一道墨色身影在漫天飞雪中腾挪纵跃,矫若游龙。那柄乌黑的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化作一片片撕裂风雪的黑色闪电。
时而如蛟龙出海,气势磅礴,时而如灵蛇吐信,角度刁钻,时而又如九天银河倾泻,剑光连绵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屏障,将他自己完全笼罩其中。
雪更大了,鹅毛般簌簌落下。
他舞剑的身影在苍茫的天地间,在纷扬的雪幕里,时隐时现。
郁澜裹着那宽大的氅衣,站在檐下,看得屏住了呼吸。
心跳随着那凌厉的剑势而鼓动。她从未见过有人能将杀人的剑术,舞得如此惊心动魄,又如此令人心折。
最后一式,裴戬身形猛地拔高,如同鹰隼冲天,手中长剑划出一道惊天长虹,直刺苍穹。
剑尖所指,仿佛连那厚重的铅云都要被刺穿!
随即,他身形如磐石般稳稳落地,长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顺势“唰”地一声,干净利落地归入腰间的乌木剑鞘。
风雪依旧,他收剑而立,气息微喘,墨发和肩头落满了雪花,整个人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
“好剑法!”郁澜由衷地赞叹,声音在风雪里有些发颤,“不愧是端王亲自调教出来的世子。这份功力,这份气势,非数十年苦功不可得。”
她特意提到了“端王”,将他的剑术归功于家学渊源。
裴戬转过身,一步步朝她走来。
风雪落在他眉梢眼角,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听到“端王”二字,他脸上那因舞剑而稍稍散去的阴郁似乎又凝聚了几分。
“苦功?”他在她面前几步处站定,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
他抬手,随意拂去肩头的落雪,“你以为只是寻常练剑?”
目光投向风雪深处,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遥远军营里那个倔强的身影。
“从能握得住木剑起,每日天不亮,鸡鸣便是号角。”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扎马步,练劈砍,练步法……稍有懈怠,或者动作不达标,便是真正的军营式惩罚。”
郁澜的心猛地一沉。
“烈日下负重疾行三十里,晕倒了,泼醒,继续。寒冬腊月,赤膊跪在结了冰的校场石板上,一跪便是两个时辰。或者……”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目光落在指节和虎口处那些早已淡去却依旧能看出轮廓的厚茧上,“手持铁剑,对着铁木桩,挥剑三千次,直到虎口崩裂,鲜血染红剑柄,也不许停。”
郁澜裹在暖和的氅衣里,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看着裴戬的脸,忽然明白了那惊艳绝伦的剑术背后,浸透的是怎样残酷的血泪。
那不是家学渊源的荣耀,那是一个父亲用近乎虐待的方式,在儿子身上烙下的冰冷印记。
“世子,”她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卷得有些散,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你说从握得住木剑就开始练,那,若是一个女子,从未习武,筋骨已定,如我这般,想要学些防身之术,比如剑术,可还有可能?”
她微微抬起自己的手,纤细的手指在宽大的袖口下若隐若现。
问这话时,她心里想的不只是防身,更是一种不甘。
不甘于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永远只能被动,只能仰望,甚至只能依赖。
裴戬正拂去肩头落雪的动作顿住了。
转过头,视线落在郁澜脸上,带着明显的诧异,似乎完全没料到她会在此时此地,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他沉默地走近几步,停在郁澜面前,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到她垂在身侧的手上。
没有任何预兆,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郁澜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