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主人,您是神仙吗?”
走远后,直到私苑彻底消失在街角,阿桑才敢稍稍靠近。
她的声音象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砂石摩擦般的干涩和微颤。
脚下铜环摩擦皮肉的疼痛,那细微的声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们:你们只是刚逃出笼子的鸟,翅膀还是湿的,这片天空对你们来说依然陌生且危险。
“姑且是吧。”
王溟注意到二女脚下的锁链,手指一点便帮她们解除。
“叮当。”
两声脆响,不只是金属落地的声音,更象是某种深植骨髓的枷锁,自灵魂处被生生斩断。
铜环滚落尘土,上面还残留着身体的温度和经年累月的污垢。
二女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僵在了原地。
她们慢慢地低下头,眼眸湿热地黏在赤裸的脚踝上。
那里,再没有冰冷的禁锢。
一圈深凹进去、暗红发紫的印痕盘踞在白淅的皮肤上,边缘是磨破、愈合、再磨破的叠叠伤疤。
难看吗?或许吧。
可在她们看来,这丑陋的痕迹,此刻远比任何珠宝都更珍贵,更令她们想要落泪。
那种多年为奴后被遗忘、本该属于她们生命中的暖意,正顺着裸露的皮肤,顺着丑陋的印痕,丝丝缕缕、慢慢涌入二女心里。
阿桑高耸的胸脯开始剧烈起伏。
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深得誓要将积压了数年的浊气全部呕尽。
她慢慢蹲下身,抬起满是伤痕的手臂,她指尖颤斗着悬在那可怖的印痕上,迟迟没有落下。
终于,冰凉的指尖触到了温热的皮肤。
不是金属,不是束缚。
是她自己的、活生生的血肉。
“啊……”
一声极轻的、破碎的气音从她喉间逸出。
分不清是笑是哭,更象是濒死之人吸入第一口救命的空气时,那混合着剧痛与狂喜的呻吟。
紧接着,那触摸骤然变成了抓挠。
她死死掐住脚踝上那丑陋的痕迹,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仿佛要确认这疼痛是否真实,这空荡是否为幻觉。
那些被鞭笞、烙烫、捆绑、玩弄留下的伤疤,在指尖下凸起,无声诉说着不堪回首的过往:
是寒冬腊月,赤脚立于冰面,铜环与冰冻在一起,撕去皮肉的刺痛;
是被人肆笑着如牵牲口一样拽着锁链拖行,地面磨得血肉模糊;
是深夜,某个醉醺醺的贵人淫笑着将滚烫的酒液肆意浇下,烫出的血泡……
每一道伤疤,都是被侮辱、被侵害过的痕迹。
它们不仅仅是痕迹,更是烙在肉体上的属于物的标识。
而现在,这标识……空了。
“哈……哈哈……”
低哑的笑声从她胸腔挤出,起初是压抑的、断续的,随即越来越响,杂糅着哽咽,变成近乎癫狂的哭嚎。
她仰起头,夕阳的金红光芒刺入她盈满泪水、却睁得滚圆的双眼。
光。暖的。
是真的暖
原来阳光,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风拂过伤痕,带来的不止寒意,还有微痒的知觉。
是活着的感觉!
她猛地张开双臂,不是拥抱谁,而是象一个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拼命地想要抓住这片温暖的空气。
她身体剧烈颤斗,泪水奔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污迹,留下两道狼狈却明亮的湿痕。
那哭声里,是数年非人岁月积压的所有恐惧,以及在这一刻决堤的喜悦。
小果呆立在旁边,被姐姐的反应震住了。
她脚踝也有一圈痕迹,但颜色要浅淡许多,痛苦的记忆更多源于饥饿与劳累。
她有些无措,看着姐姐又哭又笑。
一股酸楚感涌上鼻腔,她怯生生地上前,轻轻搂住阿桑颤斗的肩膀。
“阿桑姐……”她小声唤着,自己的眼圈也红了,声音糯糯的,带着未谙世事的惊慌与同情,“不疼了……跟着仙人,以后都不会疼了……”
阿桑感受到妹妹的拥抱和体温,身体的震颤稍稍平息。
她反手紧紧攥住小果的衣襟,将脸埋进妹妹单薄的肩头,嚎啕变成了更令人心碎的呜咽。
王溟静静地站在一旁,橘色的阳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影。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出言安慰,只是静静等待这场情绪的宣泄。
他见过太多被碾碎的灵魂,知晓此刻任何言语都显苍白,唯有时间才能慢慢冲刷出锈蚀在骨血里的苦毒。
他瞥了眼尘土中那两枚黯淡的铜环,眼里闪过有一丝冷意,仿佛在看某种早该被扫进历史秽土里的垃圾。
好一会儿,那令人心碎的呜咽声才渐渐低落,只剩下细小的抽噎。
阿桑象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扶着小果的手臂,摇摇晃晃地重新站了起来。
她胡乱地用袖口抹了把脸,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难看。
随后,她转过身,感激地看向一直等待着的王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