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将清单和图纸都收了起来,监工刚起着嗓子催,喊了一半儿突然就停了。
数百名监工的尸体陆续被抬了出来。
一瞬间所有人手里的活儿都停了下来,一个个呆愣着向那些人望去。顷刻之间,就有人撕心裂肺地哭嚎着扑向尸体。因为这些监工实际上也是征用的流犯,是这些人中一些人的亲属。他们这些监工只是对着其他人暴虐,但遇着自己亲人就不会为难他们。或许当他们看着自己的亲人想要逃出去的那一刻,也会放他们一命。现下却都死了。
穆远即便是在刑狱,牢狱也是单独的,他没见过这么多死人。…可他又能说什么,他和闫慎现在所谋划的一切,难免也会见血。裹挟在历史潮流之下,要独善其身太难了。他闭了闭眼,复而抬眸之间,忽然有人抬着地包天的尸体从他面前走过,他看到了他脖颈处的深七寸的刀口。
他向着朝着那个方向望去一一都是从地宫里抬出来的。不一会儿,他就听罗鸿绎喊道:“方才有人私闯地宫,杀了我们监工数百名兄弟,所有人戒备,查出来之后直接报我!查到的人赏白米一袋。”“这些都是谁家的尸体,认领一下!死了人的,去冰窖领三个窝头。”方才的哭嚎声渐渐停了。
一条命就值几口干粮。
谢良才这里孤身一人,他冷眼看着这些拖家带口的,突然想到,李少安曾经有意无意问过他关于地宫的事情,会不会是李少安……若是李少安,他竞杀得了这么多人,身份一定不简单。不过这些他都不在乎,只要能带他们逃出去,他是谁都无所谓。
果然没找错人。
穆远听着声音发怔了半响,册子一合,抬脚便走了。大大大
闫慎回到房就一直在想,之所以他们能那么及时地调集人手,很大一个可能性就是一直都在防人。
他们很有可能早就知道他身份了。
罗鸿绎不认识他,那个黑袍男子一定认识他。原本就算单挑他都肯定能得手,今日偏偏半路杀出个黑衣人。杀人如草芥,下手如此毒辣,他到底是哪一方势力?闫慎一想到杀人这事,以前的话他只是会低沉一会。可现在他就情不自禁地想到穆远,一想到他,方才凌冽的眸光倏忽间黯淡了。
那些尸体肯定被抬出去了,穆远也肯定会知道是他做的。自那日河畔起,他们之间就变了。
穆远虽然还是会关心他,会好言哄他,会无条件地帮他做很多事,甚至能不顾危险来见他……但他感觉就是不一样了。明明上一刻还会和他笑,下一刻眼里感情就消散了,他盯着他的眼睛,想要留下一点点,不过他总会垂下眼,刻意不给他看。他每次听到穆远说卑职,他都会觉得他要失去什么了,他以前不会这么说的。
他觉得现下自己哪怕紧紧把他抱在怀里,心脏贴着心脏,不留一点缝隙,他也会化成风消散掉。
他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很好的人,脾气差,性情差,说话不讨人喜欢,杀人判刑…他就是个恶劣的。
小时候给别的孩子送东西,都被扔掉了;就连他最喜欢的那只猫儿,也死掉了。
真的没有人愿意靠近他。
所以他一直迫切地想知道穆远为什么会来到自己身边,他想知道这个原因是不是足够坚定,坚定得能让他看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还能选择留下来……留下来,别离开他。
他后来有想过解释,说那个流犯实际上是死刑犯,但有时候越解释,倒是会欲盖弥彰。他从来不是一个愿意多解释多说的人。解释了别人不听不信,难道不更可悲么。
而且,就这次而言,他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那么多人命,他解释他会听吗?会不会再也不理他了。
想到这里,闫慎攥着药瓶的手陡然收紧了,他原本想自己上药的,早就除了外袍和中衣。
现下坐在圆桌前,连上药的心思都没有了。只觉得心里难受。
他深深呼了几口气,气息还是平复不下来,没用……他揉了揉眉心,手抵在额间,闭上眼,可闭上眼满脑子都是穆远……还是没用……
他指尖勾来一个瓷杯,连着几杯酒下喉。
闫慎其实是能喝酒的,不过他以前最看不起那些借酒浇愁的人。因为借酒浇愁就是无能,是逃避,他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可竞没想到世上竟真的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真的会让人茫然不知怎么办。
人若是心里苦极了,忍着哽咽,喉间都是发疼的。一小瓶都喝完了,却更清醒了。
他下巴抵在小臂上,愣愣望着木桌上的烛火,修长浓密的羽睫颤动了几下,视线骤然模糊了。
他侧了侧头,用衣服擦了擦眼角,却不小心蹭到了自己胳膊上的伤。伤都没这么疼……
烛光明灭微茫,难映人心悲喜。
他抬手用酒杯将灯盖灭了。
他和那晚一样,穿着单薄的里衣,一个人待着。他那晚其实没睡着,还偷偷卷着被褥往那人跟前蹭了蹭,额头抵着他的背。可以后那人就不在了…
他埋头在臂弯里,眼睛看不见了,心里却更想了。四下寂寥,无人相问。
眼泪终于毫无顾忌地涌了出来。
薄唇微颤着,他听见自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