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巴掌
明滢早对他的那些伎俩烂熟于心。
与他僵持,谁也不说话。
乌蒙蒙的影子在二人中间的空地上摇晃,孤寂且清冷。最终,裴霄雲败下阵来,唤了人进来:“把小姐抱走,好生照看。”他两颗幽黑的眼珠似嵌在明滢瘦挺的背上。她比他想象得,还要狠心。
他自以为能有怀柔的法子掌控她,可又被她打得手足无措。贺帘青替她看了伤,说身子没什么大碍,可他怕腹中的胎儿不适,于是命人熬了安胎药来。
一碗黄褐泛亮的汤药搁在桌上,从药液晃荡到不起波澜。因是温良药物,那气味不刺鼻,只有股淡淡的药香飘在室内。“把这碗安胎药喝了。”
“这里面又被你下药了?"明滢视线落在汤药上。她想到他这无耻之徒往她饮食中下那种东西,便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刷。裴霄雲鼻翼微微翕张,昏暗光影坠在玉面上,吐出一口浊气。他听出她还在怪她。
“你当初若顺从些跟了我,哪里会有后面的事?”他也并不想看到一个成日里闷着脸,失了心神的她。可她就是对他千般抗拒,百般不愿,故而,他才出此下策。明滢满腹愤懑,犹要喷出火来,抓起那碗,重重往他脚边一砸。药汁浸透了他霜白的衣袍,染上一片褐渍。“你!"裴霄雲眼底噙火,朝她压过去。
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把她从牢狱里捞出来,愿意给她个台阶下,她还软硬不吃。
“怎么,想杀我了吗?"明滢将身子倾靠过去,不住地催促,“快动手。”她知道,他不会,否则,在牢里他就一刀杀了她了。他在痴心妄想,要她生下孩子,将那些前尘旧怨都忘得干干净净,再给她安个旁人的身份迎娶她,把她一辈子困在后院。面对他,她连虚与委蛇都累了,她如今就是要闹得他不得安宁,不会遂他的愿让他好过。
一腔怒火在喉间反反复复吞吐。
裴霄雲嚼碎了咽下,腹中十分不熨帖,再也换不上温情的面容,抓着她的手腕,告诉她:“我不会杀你,我要你老老实实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永永远远陪在我身边,你别想着耍什么花招,我已经着过你一回道了,你以为,你的所有让策,还能万无一失吗?”
如有一道犀利的光扫打在明滢脸庞,刺得肌肤隐隐生痛。她愤恨交加,生出一股力,抵开他的胸膛,不甘示弱,怒瞪着他:“那你可要仔细着些,别让我有什么不让你好过的机会。”“好,你很好,我拭目以待。"裴霄雲呛出一声哑笑,伸手将珠帘打得四散开合,大步出了房门,没再回头。
她就那么些拙劣的手段。
贺帘青,她兄长,这些人他一个个提防着,他就不信她还能翻出什么浪来。他吩咐了人,夜里她安寝时,照样每隔半刻钟便进去察看,还叫了两个丫鬟睡在房中盯着她。
明滢整夜睡不着,连一声轻微的呼吸都会引来丫鬟的洞悉,她过够了这种被当做犯人的日子!
深夜,一道丧钟叩响宫门,百官跪天子驭龙宾天。裴霄雲一袭绛紫金丝衣袍,阔步走在玉阶上,踏碎了满地霜露,偏首问:“办得怎么样?”
“万无一失。”
他颔首,纵横交替的宫阶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踏上最后一方玉阶,整座宫城都已在他脚下。
他以一场大火为幌子,假设幼帝死局,实际,萧家最后一位帝王,已被他送到天涯海角,再也不可能回到京城。
萧氏庸碌无能,只享权柄,不立事实,甚至与外敌勾结残害百姓,他们不配坐这个位置。
他这次归来,已清算干净了萧氏,此族不可能再有起复之机,至于其他一些世家,树倒猢狲散,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内里不合,只需一个时机,便能全部瓦解。天光渐亮,一轮火红的旭日东升,他居高临下,望着文武百官为昨日之辉跪拜。
皇帝“驾崩",他依旧以摄政名义理国事,对此次宫变的参与者论功行赏。投靠萧厚等狼狈为奸者,逐一下狱,被萧厚威逼拷打宁死不屈的的清臣,他要对这些人进行抚慰,加官进爵,笼络人心。靖安侯这个爵位,终归还是落到了沈明述的头上。沈明述胆大包天勾结萧厚害他,本应是萧厚同党,理应斩首示众。可他没动他一根头发,还愿意赐他一品侯爵,已经是看在明滢的面子上格外开恩,希望他们兄妹二人不要不识好歹,再与他作对。沈明述顺利来到裴府看望明滢时,已是先帝驾崩的五日后。他与裴霄雲提了看望一事,裴霄雲竞爽快地松了口,只叫他随意。裴府大院内,明滢正坐在院中,看裴寓安放风筝。暮春时节,柳絮纷飞,一只鸳鸯状的风筝挂在蔚蓝入洗般的苍穹。“阿娘,你也来陪我玩。"裴寓安穿了身兔绒薄袄,围脖上缀着两颗小绒球,随着小跑,浅浅晃动。
明滢是强提着心心神才陪她来院中走动,哪里有兴致陪她放风筝,浅浅摇头:“阿娘累了,你自己玩吧,小心些。”她本以为这孩子会与她生分,那夜的亲近都是裴霄雲的授意,可这孩子白日都爱来找她,一个稚童的言行举止,是不可能长期雕琢得出来的。安安亲近她,许是因母女血缘关系。
若与她生疏,也是情理之中,她不会去强求什么。要问离开孩子的三年,心中可有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