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睿殁后,李冲便独得太和宫恩宠,所得赏赐也日益见长。可他在朝的名声不仅没有变坏,反而更上一层楼。为何?盖因大方啊!前脚太皇太后颁下目赏,后脚他就仗义疏财,广资寒门士子。如今他在士林中的声望,已隐隐有比肩高允的趋势。
“臣与同门皆受李府君大恩。”
兴平宫内,新入职的中书教学博士李彪正襟危坐,与小皇帝手谈。拓跋宏点头,对李冲的人品自是信得过。
他亦禁不住感慨,太皇太后有识人之明,哪怕是幸臣,也多有可取之处。这点叫他望尘莫及。
他往身后隐囊上靠了靠,不动身色地打量面前这个初露头角的寒门子一一高令公身子骨欠佳,冬日入宫不勤。大母便荐了这位来。他虽不及李冲年轻,但几次接触下来,也算学识外显,含章可贞。可相比李冲,他总觉得这位急于求成了些。譬如,宫学之后,李彪几次寻机来兴平宫拜谒。虽言语谨慎,以手谈居多,但这份“有心",本就透着不寻常。
太和宫不可能不知此事,却睁只眼闭只眼。他迟迟未得大母示下,亦只能惶惑地将计就计,静观其变。
直到有次去太和宫路口,偶遇李冲,借着闲聊,得其一句似是而非地感慨:“不知老之将至矣。”
方知太皇太后虽握权柄,但与万千圣贤类似,在日复一日的案牍劳形中掏空了身子。
李彪对兴平宫的靠拢,她已隐隐察觉,却并未强制阻止。大概,她也想借这个微不足道的寒门士子,来探一探她一手养大的天子的初心。他得李冲提点,与李彪的相处也自然很多--既不过分藏拙,又不掩对太和宫的孺慕之思,叫暗中观察了许久的太皇太后稍稍缓了口气。可他知道,要想叫太和宫完全放下机心,法子只有一个!“授人以柄,断臂求生。"李彪盯着面前的棋盘,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从棋道来看,天子杀伐中不忘怀柔,实乃圣君之相。只是,他复盘棋路,从布局上看,陛下明明早就可以数子收著,为何凭空多走了几步闲棋?他心头一暖,莫非陛下怕他难堪,故而有意相让?李彪正想多剖白几句,一抬眸,却见少年天子捏了捏眉心,苍白的脸上隐有倦意。他微微一凛,故作不慎地留下一卷中书令高间刚编成的新律,很有眼力见儿地退下了。
拓跋宏捏着那卷示好的文书,不知怎的,非但没有御人的得意,心头反而有些烦躁一-再过一个时辰,掖庭令就要送女人过来了吧?他沉静地倒在身后隐囊上,一只手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半响,忽然疾声唤来双三念,对着他附耳交代几句。
双三念有些诧异,委婉地提醒:“上回犒军,陛下私帑(tang)所剩本就不多,再散去这些,只怕日后……
“休得多言!”
未来的圣君脸上露出不耐之色,拂袖之下,噼里啪啦……棋坪上的黑白棋子好似跳跃地玄鱼,落了一地。
外间瞬时跪了一地……双三念心头一紧,难得见陛下这么心浮气躁,吓得弓着身子退下了。
一路上,却不忘腹诽,哎,真是谁教的像谁--太皇太后看上谁,便阔气地打赏金玉官品。他们这位陛下呢?亦有样学样。明明自己都捉襟见肘了,还偏要手阔地去捧冯家的场。那什么亦韵楼预推出的面点,不就是前几日冯二娘带人来偷师的那个?放着宫里的不要,偏想着外面的!却不计较,太和宫里送出的再多,于太皇太后而言不过九牛一毛。陛下呢?掏心掏肺使出去半副身家,那位又晓得多少?一阵风来,黑黟黔的巷道里更显阴冷,倒把人吹醒几分。双三念眼珠一转,有些事陛下不吩咐,他却不能不做!
于是立即召来身后心腹,小声问他,“记得你说过,宫外有个从弟是游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