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小皇帝与冯妙莲正分别就着双三念与金粟捧着的手盆洗漱。男孩子利索点,冯妙莲却还要编辫子梳头。“妙莲,先去楼上收拾吧。"小皇帝套好宽大的外衫,转头吩咐她。李冲毕竞是太皇太后的宠臣,他不好怠慢。冯妙莲从善如流地随金粟上了楼,却到底止不住好奇,搬了张胡床,坐在楼道拐角,叫金粟给她扎头发。自己则捧着脸,探看楼下的动静。只见榻门大开,一个着灯草乌儒袍、头戴漆纱笼冠的俊秀文士款款进门。“呀!"冯妙莲诧异,那不是今日一早,她在窗边见到的那位……去找姑母的年轻臣子嘛!原来他就是李冲啊!
李冲正屏气敛神地朝小皇帝行陛见大礼,忽听二楼拐角处传来一声女童的惊呼。他微微一怔,却听上首小皇帝轻咳一声,问他:“李卿,有事?”李冲赶紧回神,向小皇帝道明来意。原来此次出行,高侍中、崔典侍均未同行,于是太皇太后命他暂代帝师一职,每日下半响,由他来给天子讲半日儒经为何是下半晌来,不是上半响?小皇帝挑眉,想起宫里暗传的寿康宫的风流事,眼里划过一抹讥讽,怕是春宵苦短,辰时仍在高卧吧?面上却不动声色,一脸诚挚道:“蒙君辛劳,既司职守,复启愚蒙。”李冲这才敢抬起头来,谦恭而郑重地对御座上的天子承诺:“伏蒙圣恩,忝为教习,必倾囊相授,以报君父!”
因是下午的课,李冲来与小皇帝打过招呼,就很快退下了。小皇帝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一-这个时候,太皇太后还想着派宠臣来督促他的课业,看来,外面的情况尽在掌握。
身边忽而坐了个人,幽幽的奶味混合着清冽的梅香传来。拓拔宏嘴角微弯,这么没规矩,不用转头也知道是谁。
他一直觉得冯妙莲是个特别的女孩,大部分时候风风火火的,好似春日芍药,绚烂热烈。可她偏爱清冷的梅香,好似往滚烫的炭火中投了方冰块,冰火两重,柔婉刚烈,只在一念。
“看够了?“他故作严肃,板着脸转头,“胆子愈发大了,朕召见臣子,也敢搅局,嗯?”
好在李冲知情识趣,见小皇帝打圆场,故作未闻。可若今日来的是哪位德高望重又古板教条的宗室尊长呢?彼时她再这般胡闹,即便太皇太后也难保她!“要是别人,我就不吭声啦!"冯妙莲才不怕他,振振有词道:“就因为久仰大名,终于见到真人,没忍住么!”
小皇帝心口一跳,狐疑地看向她:“哦?你也知道他?”冯妙莲两眼放光,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满脸都是“快问我,我全告诉你"的神情。
拓跋宏眉头渐渐拧紧。
“你家人……跟你说起他了?”
“那倒没有。"冯妙莲道。
小皇帝刚松了口气,却听她骄傲地道,“是我偷听到的!”拓跋宏只觉刚放下的心忽又提了起来!
她迅速看了眼周遭,见双三念和金粟都退在门边。这才鬼鬼祟祟地贴到小皇帝耳边,还伸出一只手虚虚地捂在嘴巴旁,“你知道他是谁不?”小皇帝直觉不好。果然,她神秘而轻声地道:“他是…”“够了!“拓跋宏忽而厉声呵止她,刚还带笑的眸子,霎时竞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黑云,雷声滚滚,好似下一刻便要狂风暴雨。守在门口的双三念与金粟俱是一凛,二人对视一眼,麻溜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把榻门拉好。
内殿暗了下来。冯妙莲浑身一抖,诧异地看向身侧的小皇帝。怎么觉得他的眼神里,除了愠怒,还有一丝一-警告?她一下子闭了嘴,却不知道哪里错了。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一一凶什么?明明刚才还好好的,为什么一提到李冲,他就变了脸色。小皇帝看着她瞬间泛红的眼眶,心头那点因她口无遮拦而起的怒火,霎时被浇熄了大半。他何尝不知她是无心之失?只是这宫闱之中,多少祸事都起于长舌与妄议。
何况,她一个女孩子家,小小年纪,竞偷听男宠一类的污糟事,长大能学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