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了,天也黑了,是不是该……
“陛下!”冯妙莲忽而开口,有些好奇地问他,“您晚上都做些什么呢?”
拓跋宏一时怔住,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习字,作画,看书,弈棋。”他一个傀儡皇帝,能做的,左不过这些。
“没有人陪着陛下么?”
拓跋宏一时沉默。怎么会没人呢?白整,双三念,满宫的宫人……可他知道,冯妙莲说的,不是他们。
“你想……留下来?”他不动声色地问。
冯妙莲有些赧然地低头,揪着衣角。“我回去也是一个人,陛下这里也是。不如陛下多留我一会儿……大家做个伴嘛!反正,我那临漪阁,就在湖对面,睡觉前回去就是了。”
拓跋宏的目光在冯妙莲满是期待的脸上停留片刻——汉人说男女七岁不同席。鲜卑人却不讲究这个。何况,她还是大母特意送给他的。
他说服自己——既然她想留下来,太皇太后也默许,他为什么要反对呢?私心里,他并不讨厌她。
“善!”他轻轻颔首,拾起矮榻上的书,自顾自地斜躺上去,“既如此,二娘自便吧。”
冯妙莲秉着的呼吸一松,嘴角微微翘起。她不敢妨碍小皇帝读书,于是在博物书架前转了一圈,找到一本满是绘图的帛书——《山海经》,满意地坐到案边,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
殿内一时静谧无声,只听得拓跋宏手中竹简翻动的沙沙响动和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没多久,冯妙莲就读了进去,捧着《山海经》,忍不住自说自话,不时还会发出小小的惊叹:“世上竟真有混沌?”
“嚯!麒麟能喷火?”
“白泽不错!”
“獙獙居然是长着翅膀的狐狸?”
拓跋宏的思路被她的小声嘀咕打断,不得不从竹简中抬眸,只见她跪坐在案前,一手托腮,一手翻展帛书,烛光映得她双颊绯红,眼中满是孩童般的天真好奇。
“相柳太可怕了,九个头!”就见她微微摇头,语音忍不住有些颤抖。
“不过是古人杜撰,真有九个头,走路怕还要打架呢。”他淡淡接口,却又忍不住补充,“不过江南一带,确实有两头蛇。”
冯妙莲眼睛一亮,抱着书蹭到他的榻边:“陛下见过?与我讲讲呗!”
她靠得太近,发丝间的梅香若有似无地飘来。拓跋宏不动声色地往里挪了挪:“朕久居深宫,如何得见?只是听说,南边会稽一带,有蛇首尾皆头,可双向游走。”
这么神奇!“真想去看看哪!”
拓跋宏见她兴致勃勃,索性放下手中竹简,与她闲聊几句:“二娘想去南朝?”
“想!我阿母本是江南人,常听她讲起南边的风物!”冯妙莲点头,又有些可惜地道,“不过,那里到底是别人的地界……”
拓跋宏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没来由的,一股豪情自胸腔溢出:“朕若能亲政,必收了江左,捉那两头蛇来给你赏玩!”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亲政也好,一统南北也罢,哪一样是能轻易成事的?这样轻率的承诺,实在不像他平日作风。
他忽而想笑——原来他骨子里竟是如此豪气干云!只是这往日的真性情,在经年累月中,被两宫一点点磨平了……
冯妙莲却不觉有异,欣喜地抓住他的袖子:“当真?陛下不许骗人!”
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好似他明日便能轻松地如愿似的。
“朕尽力。”他听到自己如是说。
冯妙莲笑得眉眼弯弯,浑然没觉得,她问的与拓跋宏应下的,是两码事!
屋角更漏滴答,她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困了?”拓跋宏看了眼打开的槅窗,才发现早已月上中天。
冯妙莲却摇头,强撑着精神:“不!我还想听陛下讲更多外面的事……”话虽这么说,到底年龄小,眼皮已控制不住地开始打架,说话也含混起来。
拓跋宏瞧着她强撑的样子,嘴角微微噙起一抹笑意。
“急什么?来日方长。”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起身唤双三念,“传御撵,送二娘回去。”
“唯唯!”双三念立时下去准备。
金粟则被唤进来与冯二娘更衣。
冯妙莲恋恋地放下书,任金粟给她披上大氅,眸中尽是不舍,小声询问:“陛下,我明日还想来……”
拓跋宏莞尔,她要来,他还能拦着不成!
“善!”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拓跋宏回到案前,发现《山海经》还摊开着。他本想合上,却发现九头蛇妖相柳的小像旁,新画了一朵小小的梅花。那画功,与她的字一样,稚拙得很,只勉强能看出五瓣来!
他摇头,唇角扬起一抹笑意,里面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与宠溺——她早就预备着明日接着来看,却还惺惺作态地征求他的同意!
呵,小狐狸!
身后一个身影缓缓上前,是长秋卿白整。
“冯二娘乘天子御撵,未免不妥。”
拓跋宏闻言,清凌凌的凤眸瞥了他一眼——若说双三念是太皇太后的人,白整则是太上皇帝那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