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同攥着万千百姓悬于一线的生机,也攥着自己未能早作绸缪的沉痛罪愆。
“苍天有眼?苍天若有眼,何以降此酷旱,戕害黎庶?!”海瑞的声音嘶哑,饱含着无尽的痛苦:“我海瑞,兰阳父母官!治下百姓,嗷嗷待哺,易子而食!尸骸枕藉!而我……而我……”他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已是泣不成声。
而那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青色官袍在烈日下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压得他脊梁欲折。
“我海瑞,自诩清正,自以为两袖清风、不贪不占、秉公断案便是好官!可如今百姓何辜?竞因我这父母官的无能、短视、因循苟且而遭此灭顶之灾!清名何用?刚直何用?不能救民于水火,便是尸位素餐!”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却仍是哽咽不止:
“番薯!杜华州数月前便遣人送来此物,言其抗旱高产,活命之资!苦口婆心!!我……我虽允其试种,却心存疑虑,未能深信!只因朝野上下谤议纷纷,士林清流斥为“蛮夷秽物’,我便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未能以万民性命为重,未能以雷霆手段令其广植于兰阳每一寸贫瘠之地!”
他跪了下来,捶打这焦黄的土地,那里面满是自责:
“若我能早一步,再早一步!倾全县之力推广!何至于今日遍地饿浮?何至于让这区区一万亩的绿意,成为这无垠焦土中绝望的孤岛?!百姓之饥,非天灾之过,实乃我海瑞之罪!是我这父母官,未能尽忠职守、未能未雨绸缪、未能笃行济世之罪!”
属官们和里正们闻言,心中酸楚,连忙跪倒在海瑞身旁,含泪劝道:
“县尊!朝野物议汹汹,兼有圣上明旨,此非县尊一人之过呀!您已尽力了!”
海瑞摇头:“不!这灾荒,是天灾,更是人祸!是人祸啊!”
他指向脚下焦裂的土地和远方流徙的灾民:
“我海瑞有罪,罪在未能笃行!煌煌庙堂之上,衮衮诸公有罪!决策之时,他们心中可曾真真切切装着天下黎庶?!”
“杜华州殚精竭虑,引种试验,详录其法,恳切奏报!欧阳大司空亲验其效,不惜以项上人头作保!如此活命之资,结果如何?”
海瑞的声音低沉下来,每一个字却都像重锤,狠狠敲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也敲击着这腐朽的世道:
“庙堂之上,衮衮诸公!只因此物“形貌粗陋’,“出自番邦’,不合“圣贤经典’所载,一句“天火示警’、“火候未至’,便将其束之高阁!任其在府库之中发芽腐烂,亦不允其下救黎庶于倒悬!”他弯腰,从脚下的焦土中拾起一株彻底枯死、一捻即碎的稻禾残骸,又举起手中那块沾着湿泥、生机犹存的番薯,将两者并排高举:
“诸位请看!这便是诸公眼中“粗鄙不堪’的蛮夷之物!它在绝境中尚能挣扎求生,结出果腹之实!这便是诸公口中“合乎天理’、“合乎体统’的圣贤稻谷!它在这大旱之下,唯有化为童粉!孰为“活命之资’?孰为实,孰为虚?!”
海瑞的目光扫过跪伏的众人,最后投向北方京师的方向,眼神怆然,仿佛要剖开层层宫阙,直视那御座之上的帝王:
““无为而治’?“厚积薄发’?好一个冠冕堂皇的托词!竟以方士之语而定国家生民大计!一句轻飘飘的“无为’二字,落在黎民头上,那便是家破人亡的万钧雷霆!便是这赤地千里、饿浮遍野!”所有人都沉默了。无边的沉寂笼罩着山坡。
只有热风卷着沙尘呜咽而过,如同大地在无声地哭泣、控诉。
山脚下,隐约传来灾民们凄惶的哀告与孩童虚弱的啼哭,声声刺耳,字字锥心。
海瑞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的怒火渐渐沉淀,化为一片冰冷而坚硬的决绝。
他低头,再次凝视手中那块沾满泥土的番薯。这卑微的块根,此刻承载着他所有的悔恨、愤怒,以及最后一线微弱的希望。
它不仅仅是一种作物,更是杜延霖“躬行天下为公”理念的无声证明,是对庙堂决策最沉痛的拷问!更是他海瑞,必须用行动、甚至用生命去弥补的过失!
“我海瑞,七品微末,位卑言轻。”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然食君之禄,当分君之忧。为民父母,当解民倒悬。如今,民悬于水火,君忧何在?庙堂诸公,视民瘘如无物!我若再缄默苟安,以求自保,与禽兽何异?与助纣为虐何异?!”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犹疑被彻底焚尽,只剩下破釜沉舟、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凛然正气:“百姓之泪未干,冤魂之泣未绝!这血泪交织的实情,总得有人奏报天听!这关乎万千生死的真相,总得有人剖陈御前!这“无为’的遮羞布,总得有人去撕开!这误国的方士之言,总得有人去驳斥!”“备笔墨!”海瑞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响彻云霄,带着一种以身殉道的决绝,“本县要一上疏!上告九重!上达天听!”
“本官要将这兰阳灾情,这赤地千里、饿浮遍野的惨状,原原本本,字字泣血,奏陈御前!”“本官要将这“番薯’在绝境中活命万民的铁证,连同其形貌、长势、抗旱之实,绘图贴说,一并附上‖”
“本官要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