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忽然沉默了下来。
主事一脸奇怪,“李公子?”
画中之人巧笑倩兮,年轻的脸庞上全是生动明媚的气息,裴淮瑾的耳中那道尖锐的嗡鸣又出现了,随后又是少女清脆带笑的声音。“淮瑾哥哥!”
裴淮瑾眼底瞬间漫上血丝,手指动了动,艰难地抚上画中那少女的面庞。宣纸的纹路粗糙,却仿佛带着少女的温度一般真切。“淮瑾哥哥你快过来呀!”
他猛地攥紧画卷,指节用力到泛白。
梅林里雪地摔倒的瞬间,少女的尸体消失在眼前的画面,突然排山倒海出现在眼前。
这幅鲜活的画卷,就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开他自欺欺人的外壳。那股一直被他压在心底的、名为“恐惧"的情绪就这般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沈知懿死了么?
他亲手触摸过她冰凉的身体,她被谢长钰带走了?不是的,眼前画像中的女子才是沈知懿。
裴淮瑾盯着画中的少女,眼神慢慢变得空茫。那种浸在水中的雾蒙蒙的感觉又出现了。
四周一切的声音变得模糊、遥远,耳中拉出的嗡鸣和着少女一字一句的笑语,像是浮在水面晃动的一片叶或是一朵花,起起伏伏轻飘飘的。高台之下,马场宽阔而空旷,肃杀的风呼呼吹动一旁光秃秃的老树,头顶乌云密布,暗沉沉地压了下来。
一望无际的马场上,沈知懿曾经骑的那匹马独自疾驰着,没有她的身影。马蹄声"哒哒、哒哒"的,像一声声丧钟敲响在裴淮瑾耳旁,渐渐的,那马匹的影子也没了,马场中空落落的。
昏暗而广袤的天地间空落落的,像是坠入了空无,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他一人捧着沈知懿的画像踽踽独行。
裴淮瑾低头看着眼前的画卷,从梅林回来后的这么多日来,眼神中第一次生出浓重的困惑和迷茫。
倘若哪里都找不到她呢?
倘若这茫茫世间再没有了沈知懿的身影呢?喉咙里堵得发疼,裴淮瑾的呼吸变得很轻很慢,手指微微颤抖。终于面对了这个他一直逃避的问题一一他该去哪里寻她?两个多月前在马场外,替沈知懿射出的那一箭,像是绕了一圈,重新扎回裴淮瑾的心脏。
永州城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而空洞的牢笼,将裴淮瑾连同那几日与沈知懿有关的过往,一同困在了里面。
裴淮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客栈的,脑中空茫茫一片,只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每一步,都踩在彻底失去沈知懿的路上。客栈同离开前没有两样,裴淮瑾低头,小心翼翼将那幅画在桌子上展开。画中的少女永远鲜活明媚,同梅林下那个毫无生气的尸体截然不同。裴淮瑾专注地看着,想要再次触摸上画中沈知懿的脸。可他的手在画上半寸的地方顿住,悬停了许久许久都再没有勇气去触摸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剧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裴淮瑾猛地捂住胸口退了一步。
窗外风雪如晦,日光渐黯,天地间萧瑟一片,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裴淮瑾盯着那幅画,胸口猛烈起伏着,眼底逐渐变得赤红。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极轻的、自嘲般的嗤笑从他的喉咙里溢出。一直以来强撑的镇定,在这一刻悉数崩塌。裴淮瑾艰难地勾了勾苍白的唇,额头缓缓抵在了画卷上,肩膀无声而剧烈地起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