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话,连呼吸都放轻了。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全是犹豫和不安,谁都没先动笔。
赐自尽虽是死罪,却比凌迟体面,算是皇爷留了情面,可真要在这决议书上签字,就成了亲手送刘健、谢迁上路的“刽子手”,传出去,不仅会被天下文人骂“卖友求荣”,连祖宗牌位都可能被砸。“怎么?都哑巴了?平时朝堂上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这会儿连个字都不敢签了?”
刘瑾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拿起决议书走到刑部尚书周经面前,把纸拍在案上,“周大人先签?您是管刑狱的,《大明律》背得最熟,该知道这判罚合不合规矩,是不是从轻了?”
周经的手在狼毫笔上悬了悬,迟迟不敢落下,额头上的汗滴在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把“谢迁”两个字泡得模糊。
他偷瞄了一眼刘瑾,见那三角眼里满是威胁,像淬了毒的刀子,想起昨天被揭短“走后门补巡检”的事,心里一慌一要是不签,刘瑾定要把那事捅到皇爷跟前,到时候自己也得进诏狱。
手一抖,终究还是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歪歪扭扭,连自己都认不出。
“这就对了嘛,周大人识时务。”
刘瑾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周经的肩膀,力道大得能捏碎骨头,又走到礼部尚书毛澄面前,把决议书往他案上一扔,“毛大人,您是刘首辅的门生,当年还是刘首辅举荐您进的礼部,这字……您签不签?不签也没事,咱家替您跟皇爷说情,就说您念旧情,想包庇恩师。”
毛澄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手里的笔差点折断,指节泛白,死死攥着笔杆。
他要是不签,刘瑾定会说他“包庇谋逆者”,把他也拖下水;可签了,又对不起栽培自己的老师,以后史书上都要写他“卖师求荣”,遗臭万年。
纠结间,刘瑾突然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俩能听见:“谢迁的密信里,可有您给江南盐商写的引荐信?说“盐税改革可缓,容后再议’那封信,咱家可是见过副本的。”
毛澄吓得一哆嗦,笔“啪”地掉在地上,滚到刘瑾脚边,他慌忙弯腰去捡,额头的汗砸在地上,发出“嗒”的响一一他怎么忘了,弘治十五年,谢迁让他给江南盐商写过引荐信,说要“协调盐税”,那竟是谢迁勾结盐商的铁证!
他捡起笔,连墨都没蘸匀,就在纸上胡乱画了个押,连名字都写不全,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毛”字。刘瑾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撇出一抹嘲讽,像看一只斗败的鸡,又转向其他人,手里的朱笔在决议书上敲得“啪啪”响:“还有谁不想签?咱家不勉强,真的不勉强,只是……”
他往后喊了一声,拍了拍身后的东厂校尉,“这些弟兄们手里,可都拿着咱家那本账呢,谁的“小事’都记着,一个都漏不了!”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得众人不敢再犹豫,心里的那点“体面”“情义”瞬间被恐惧冲得一干二净。马文升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想起自己给刘健儿子递消息的事,要是被刘瑾翻出来,自己也得完蛋,他拿起笔,在纸上签下“马文升”三个字,笔力重得戳破了纸。
刘大夏叹了口气,咳嗽了两声,手帕上沾了点血丝,他没看决议书,直接在空白处画了押,声音里满是疲惫:“签吧,签了省心,省得被人揪着小辫子。”
剩下的人更是争先恐后,生怕慢了一步就被东厂盯上,兵部侍郎、刑部郎中、户部主事……一个个抢着拿笔,值房里满是“刷刷”的写字声,眨眼间,决议书上就签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有的端正,有的潦草,有的甚至还带着墨团,却都透着同一个字一一怕。
刘瑾拿起决议书,凑到眼前一看,见连最硬气的马文升都签了,连韩文都在末尾画了押,满意地笑了,眼角的褶子堆成一团:“这才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咱家就说,各位大人都是明事理的。”他将决议书往怀里一揣,像揣着什么宝贝,站起身,抖了抖蟒袍上的褶皱:“咱家这就去给皇爷复命,你们都在这儿等着,听候皇爷的最终旨意,谁都不许走,走了就是抗旨!”
说罢,他带着东厂校尉扬长而去,脚步声越来越远,留下满室沉默的官员,像一群泄了气的皮球。马文升率先打破沉默,将笔往案上一扔,发出“嘱当”的响:“唉……老夫纵横官场四十载,从知县做到尚书,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从没像今天这样窝囊过!被一个阉竖指着鼻子逼签字,简直是奇耻大辱!”周经苦笑,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凉茶都变热了:“窝囊也得受着,总比掉脑袋强。你没看见刘瑾刚才那眼神,跟饿狼似的,谁不签,他能当场把你拖进东厂,让你尝尝“钉指’的滋味!”
“再说,谢迁的“漕运逼宫’是实锤,就算咱们不签,皇爷也会判,到时候咱们还得落个“包庇’的罪名,得不偿失。”
韩文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的烈日,阳光刺眼得让他睁不开眼,心里一片冰凉,像浇了盆冰水。他想起暖阁里朱厚照的话,想起刘瑾手里的“账”,突然明白一一皇爷哪里是让刘瑾来“牵头议事”,分明是借刘瑾的刀,斩断文官之间的情分,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提防,再也抱不成团。
现在决议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