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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很快,夜宴开始了。
伴随琵琶乐声悠扬婉转,训练有素的宫廷舞姬们踹跹入场,个个姿容绝色,裙裾缀满流光。
姜娆起初时候,拿勺子的手还有些不稳,但很快调整好了。一边吃东西,一边点头或微笑,应付着四下恭贺之声,有人朝她举起杯盏,她便也笑眯眯喝下一口又一口温淳果酿。果酿是宫中特供于女眷的暖饮,出自尚食局专司酿饮的匠人之手,只取每年头拨成熟的朱樱和乌椹,入口先是浓醇的果香在舌尖散开,咽下后齿间会有余韵,喉间泛起淡淡辛暖,连素日不爱饮酒的贵女也会忍不住多要两杯。期间也有人小声疑惑。
“这谢二公子,襄平候,还真是出人意料啊。”“那般叫人喟叹的经历,话本子都不敢那么写吧,心性坚韧,智勇双全,而今身居高位,又正当风华,放眼整个京师,便是普天之下,只怕也难寻第二位了。”
“是啊,年仅九岁沦落敌营,却能忍辱负重初心不改,怎叫人不动容呢。“不过陛下先前先是提及年岁,再问及愿望,暗示得那般明显了,还以为襄平候或有心仪的姑娘,会为自己请旨呢。”“结果这大好的机会,却是为兄长请愿……“那襄平候他自己呢?”
话到此处,世家小姐们纷纷掩面娇羞,不言而喻。姜娆依旧低垂着眼睫,脑海中闪过天刚擦黑那会儿,在御花园的亭子里,谢玖后来问她。
一一若我能帮你实现愿望,一锤定音,能答应我件事吗。再做一次酥酪可好?
她说你想得倒美。
他似乎还问过她,有什么其他愿望吗。
她说没有了。
所以他竞然,真的帮她实现了这辈子最大心愿。可是。
为什么。
这三个字,就像谢家生辰宴那日,他为何吻她一样,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同样也是先前御花园中,看到谢渊湿身,救落水的姜姝时,姜娆有过一瞬难言的别扭,彼时尚不知如何形容,只以为自己对姜姝心心存芥蒂,所以会觉得哪里不大舒服。
但此刻。
嗅着风里不时拂过的热浪,姜娆忽然有了新的答案。三年前的华恩寺下,谢大公子救她,是出于他本身的仗仪,所以这日姜姝落水,他同样会伸出援助之手。
这也意味着,三年前那个在栾树下瑟瑟发抖的,无论是不是她,谢大公子只要路过了,都会仗义相救。
那是属于他本身的品质、修养、和内里高尚人格。所以谢大公子是真正的君子,难怪会誉满京华,不知曾是多少闺中女儿的心之所向,皎皎月光。
但这月光并不独照她一人。
相比之下,谢玖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澜园初见时就给了她极大的阴影,他会笑着拍碎一个活人的脑袋,脑浆四溅,会捏碎“双生"娃娃,咔嚓咔嚓,还会咬破她的唇,以及总说一些狠辣凉薄又无情的话,譬如谁稀罕、活该、一文不值什么的,还会把她气得掉眼泪。
这样一个人,无法让人将他与"“爱管闲事”或“仗义挺身"联系在一起。可是这晚,他救了她。
以满足愿望且说到做到的方式,给她吃下一颗定心丸,尽管他或许并不知道,这个愿望对于她本身的意义。
可他的确救赎了她的命运,和一整个未来。若说三年前谢渊救她,是因谢渊本身就很仗义。那么谢玖救她,是出于什么。
无论出于什么。
姜娆决定了,回去后一定要大肆庆祝,燃放漫天礼花,然后抱着沈禾苒撒欢,说苒苒你看,我的愿望实现啦。
还要告诉舅母姨母表哥表妹们,他们一定会为她感到高兴。然后外祖父母,一定会为她添置嫁妆,帮她承接一切繁杂琐碎,她只需要安下心来,等待出嫁就好啦。
没有和亲,没有雪崩,也不会和弟弟分开。更不会再做噩梦。
太好了。
姜娆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果酿。
再抬眼时,发现鎏霄台歌舞未歇,但上首的龙椅不知何时已然空空,大概是怕夜宴过分拘束,姜衡已经离开了。
也有人在小声议论,说华阳公主怎么了吗,怎么皇后娘娘先前会那样急匆匆地离开了。
期间樊公公似乎还朗声宣布了什么。
但这一切的外界纷扰,姜娆都很忽然的,觉得什么都很索然无味。她以为自己忍得住的。
但当她转过头,朝男宾席位望去时,还是不期然于刹那之间,对上了谁的视线。
在墨池的两端,隔着杯盏人潮,池中铜兽吐水,水珠被辉煌灯火染成了灿灿金色。
有风过时,会有金色的水雾弥散开来。
水雾的背后,懒散,颓丧,轻浮,邪肆。
皎皎月色下,谢玖一条腿架在案几的脚踏上面,靠坐着,一手搭着椅背,一手举盏,有宫人在为他添酒。
在满世界的人流喧嚣声中,那画面并不能一直保持清晰,因为不时有王公大臣和世家子弟给他敬酒,在他面前晃悠。如此这般,坐着的他,便被站着的他们的身影挡住,偶尔显露出来一瞬,再次被挡住,如同闪烁的碎片。
可姜娆却能拼凑出完整画面,也看到了他仰头之时,烈酒过喉,苍白冷硬又明晰利落的下颌,和滚动的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