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46章
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晏宜上辈子在职场上什么样的难缠的提问没遇到过,早就练就了舌灿莲花的本事,敷衍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不在话下。但这个问题也不好回答一-晏宜看着眼前这个苍白消瘦的少女,到底不忍心用虚伪空洞的好听话去敷衍她。
她上前一步,请公主撤走殿中伺候的宫人。然而周素秋忠心耿耿,不肯离开,杵在边上,审视着她的一言一行。
晏宜心想,待会儿听了别怪我少儿不宜啊!“公主,“她轻声问道,“您心悦驸马么?”这话一说出口,果不其然一旁的周素秋面色通红,呵斥她道:“大胆!你怎敢在公主面前说一些污言秽语?”
晚明真是一个有意思的时代。一方面理学家们在那里高喊“存天理,灭人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甚至有官员因为贞节之见,饿死了自己五岁的女儿,只因为家中起火,男仆将女儿从火场中抱了出来。另一方面这又是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人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世家公子声称自己好“美婢精舍,华灯鼓吹”追求“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嘉善公主制止了周素秋的失礼,居然认真地思考了一瞬,而后才不确定地道:“本宫…在成婚之前从未见过驸马。”可是难道不是所有世间的男女都是这样的吗?所有的夫妇都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成的,纵然有些未婚夫妻是通家之好,也不过是逢年过节的时候远远地看上一眼。
晏宜继续大着胆子道:“既然公主和驸马并没有′死生契阔,与子成说',那驸马就是死了也和您没什么关系。”
“大胆!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告诉娘娘了!"周素秋急道。晏宜却一点儿都不怕她的威胁,还啧了一声:“就是你家娘娘让我来劝解公主的好吗?你再打断我,我就不劝了,你自己劝吧。”嘉善公主皱了一下眉头,喊了一声周素秋的名字,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力:"素秋,住嘴。”
周素秋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嘴巴,瞪了晏宜一眼。嘉善公主朝晏宜招了招手:“你过来。”
晏宜依言,坐到了美人榻上。
嘉善公主歪着头,静静地望着她:“怎么会和本宫没有关系呢?驸马若是死了,本宫就是寡妇了。”
“然后呢?"晏宜问。
“本宫就再也不能穿艳色的衣服了,也不能听戏班子唱戏,在人前开怀大笑兴许都会被指责不守妇道!”
嘉善公主有些生气,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寡妇们都是这么过的。她爹永光帝登基以后就把堂兄弘化帝的后妃都打发到冷清的南苑去了,几年下来,一个个形同朽木。许多熬不住的妃子就上吊抹脖子了,小时候她晚上不肯好好睡觉,带她的嬷嬷就总讲一些发生在南苑的鬼故事吓唬她。“所以公主烦恼的其实是以后不能穿鲜艳的衣裳,看有意思的南戏,是吗?”
嘉善公主觉得自己被她绕进去了。
丈夫都罹患绝症了,她却纠结于自己以后还能不能穿艳色的衣裳,听缠绵悱恻的曲子一一这也太不符合女官们说的"三从四德"了!可是她又没办法否认晏宜的话。
难道她和这个从来没见过面的驸马有什么深情厚意么?嘉善公主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内心。
她不说话了,等着晏宜接着说下去。
“那现在更不该躲在屋子里垂泪了。得趁着驸马还没死,赶紧多穿几回好看的衣服,再把京里有名的双喜班也叫到公主府给您唱戏。听说他们最近编排了很多有意思的曲目呢!”
其实这里面也有晏宜的功劳。
时下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听戏,自家养着戏班子,外头自卖的戏班子之间竞争也很激烈一一晏宜将万卷楼中数百本戏曲珍本贡献出来,精挑细选了几个大学语文教材上提到的经典曲目,果然遭到疯抢。甚至京中有名的双喜班还斥重金要求汪老板以后有了新的和戏曲有关的书先卖给他们--印多少,他们买多少。
晏宜自然又是狠狠赚了一笔。
现在她有点享受这种“独立出版人"的模式了,比起上辈子在出版社工作,她现在的自由度更高,分红也更多。
自己开书坊当老板,成本巨大,琐事又多,哪有现在快活一一不过很快她就不会这么想了。
嘉善公主真有些生气了,伸出长长的、染了豆蔻的手指,在她滑腻的脸蛋上掐了一把:“净说些淘气话。如今驸马重病,我若像个无事人一般,那些言官的唾沫还不把我淹了。”
“是啊,是啊,"晏宜连忙接道,“公主的考虑很有道理,是民女疏忽了,不过一一公主您记得′悲伤′是给外面的人看的就好啦。”嘉善公主一愣,从美人榻上缓缓地坐直了身。因为躺得太久,头还有些眩晕。
她反复地咀嚼着晏宜的这句话,明明她每一句话都是顺着她的话在回答,怎么就得出了眼下的这个结论。
她的悲伤、她的忧郁、她的痛苦,只是外面的那些男人希望她如此。那么她就演给他们看好了。私底下她仍然要穿最华丽的袄裙,戴最精美的钗环,梳最时尚的发髻,看很多很多话本子。
嘉善公主的心脏忽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一种对生命的渴望又重新回到了她虚弱的身体内。
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