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中山
月余,那便在她生辰之后了。
姜容婵尚未想好要不要苍溪的性命,索性将苍枫召来,指着榻上昏睡的人淡声道:"你带着他回去罢。”
“殿下,恕不能从命。”
她的汉话不好,磕磕绊绊音调古怪,令人分不清,可那神色异常执拗。姜容婵看懂她的意思,沉默一瞬,命人将这两人送回去,软禁起来,苍枫何时想通了何时能离开使臣那一方居所。
眼见阿姐不留情面的指使内侍抬人,姜云翊眼睫微颤,蓦地轻笑一声。灼烫呼吸激得她肌肤一颤,姜容婵听见那道颇为满足的声音。“阿姐……
他嘴唇微动,将后面那句“竞如此在意我"生生咽了下去。太过熟稔便是这点不好,无论说什么做什么,甚至自以为高明毫无破绽的遮掩也会被一眼看破。
她躲闪的眼神,略苍白的唇,和为了不让他起疑刻意露出的笑,甚至微微侧过身子,特意离他更近了些,破天荒的于人前攥住他衣袖,看着内侍来来往往姜云翊几乎不用思索,便明白苍溪定是在她面前说了什么关乎天子安危的话。
这蛮夷不算太蠢,不可能以卵击石与大胤公然作对。世上能威胁到皇帝的,恐怕只有姜容婵。
苍溪想必能猜到这点。
究竞什么话,让阿姐愀然色变,觉得可以轻易害死天子?姜云翊想着想着脸色便淡下来,垂眸盯着她每月必痛的小腹。分明殿内温暖如春,他却觉得指尖冰凉。
“阿姐,他方才说了什么?”
望着皇帝黑黝黝的眼珠,姜容婵缄默不语,心道幸好后来意识到皇帝耳力好,刻意放轻声音近乎耳语,苍溪也因虚弱而声调缓缓如叹息,眼前少年根本没法听清楚。
“他对我母亲……胡编乱造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姜容婵神情中流露出一丝茫然,做不得假。
她委实难以接受,当年母亲是心甘情愿去死。有件事她没有告诉苍溪,父王和母亲曾经的贴身女使都告诉她:“苍侯生前最挂念翁主,一直担忧你,念叨你无兄弟姊妹往后恐怕孤单无靠,走前一个多时辰回光返照能开口,意识却紊乱,仍道此生负尽天下万万人,觉得愧疚的却只有一人。”
姜容婵闭上眼,母亲在史书中的确是负尽万万人,作为名列麒麟阁前五的唯一谋士,出了名的果决阴狠,连同袍都说过苍觌战场上没什么信义可言,简直没心肝,和高阳王截然相反。
十余载过去,姜容婵始终以为那句遗言中唯一值得母亲愧疚的人是她。但听苍溪说完,她心底就如隐隐裂开痕迹的瓷片,瞧着没什么,却一个劲的渗酸涩的水。
如果母亲当真是对她说的,那么父王转告给苍溪的话,定然是母亲临终特意叮嘱的,好让苍溪心软救她。
母亲直到死前都对被抛弃的弟弟毫无愧疚,那她今日也算一脉相承,将苍溪逼得心脉震荡尤其无情。
如果母亲是对苍溪说的……姜容婵彻底沉默,头有些晕。令苍溪晕过去的那段话,还有另一种可能。母亲并非害怕父王取心头血受伤,而是害怕父王活剖了苍溪的心。哪怕姜容婵置身于上一辈人恩怨情仇之外,哪怕父王的确对母亲深情厚谊,她也不得不承认,苍溪才是母亲身上情蛊的解药。她都能想到,母亲不可能想不到。
姜容婵闭上眼,嘴角苦涩,刻意被掩埋的记忆翻涌上心头。不用再纠结不定是哪种可能,就是后者,母亲舍不得苍溪的性命。因为苍觌死前忧虑过姜容婵无同胞兄弟可依靠,倘若高阳王续弦该如何,却笃定苍溪会来中原祭奠她,吃准苍溪哪怕过二十年也会来中原救姜容婵的命。母亲在那个所谓的小舅舅面前,有恃无恐。姜容婵呼吸急促,她始终记得父王缄默的面容和消瘦的脸颊,始终以为父母是两情相悦只有彼此,结果母亲为了另一个人,宁愿英年早逝,撒手抛开丈夫与刚生下的孩子。
于姜容婵而言,苍溪是个陌生人,根本算不得舅舅。而且这个所谓的舅舅还怀有那样龌龊的心思,她一时更不能接受。她那生同衾死同穴的父母如此恩爱,难以拆散,犹如一块完美白玉,可现在白玉有瑕,瑕疵名为"苍溪”。
姜容婵眼神飘忽不定,不知道该怎么劝自己忘了苍溪的胡言乱语。“阿姐,你手太冰了。”
皇帝握住她指尖,被凉得惊住一瞬,连忙捂住她手掌,眼见内侍匆匆忙忙在燃烧地龙的温室殿内又放了炭盆,这才面色稍霁命旁人下去。“我想睡一会。”
姜容婵别过脸,不敢看皇帝脸色,瞒着他大事总觉心虚。她面色太差,他不敢再继续追问,只好连连颔首,看着她去内殿的龙榻躺下。
坐在榻边,姜云翊温声道:“我就在这守着。”刚挨到锦枕,姜容婵便睡了过去,她被苍溪的话冲击到疲倦不堪,只察觉姜云翊的手又不安分的勾上她手腕。
盯着女人熟睡的脸许久,皇帝突然松开手,离开内殿后吩咐暗卫:“告诉法羡,朕许他权柄,可入使臣居所审问。”“问那个苍枫,解药究竞是什么?还有,带个太医去,让苍溪早些醒。”姜云翊脸色极淡,仔细看却有压抑的欣喜与不安。倘若真如他所料,舍弃自己便能换阿姐无虞,委实是划算买卖,却又害怕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