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师傅并肩而立，檐外雨雪霏霏。常朝结束，喧哗不再，百官回到三省六部九寺继续日复一日的播种与耕耘，等待春日将冻土化为连绵稻田。我们师徒两个静静望着今年最初也是最后的雪，云絮是天与地的尘埃。
师傅教我等等，回身往起居郎的公廨里去，将自己的绒披风拿给我，披在我身上。他的声音是温和又低沉的，听他诉说着那些不可为人知道的帝王家的故事，恍惚之间，我就像回到最无忧虑的小时候，身体与灵魂都变得轻盈了。他告诉我，圣人从没有犹豫过，晋王就是他唯一的储君人选。⑥废太子有三品官世子作为属官，这些高官眼见儿子仕途渺茫，心中不会快活。圣人最害怕他们心中有恨，因此生出些骇人的想法。至于魏王，他在朝中的支持者都是有声望的官员。过去这些年里，他们虽然不曾当真伤害过废太子，却也卯足力气彪炳魏王，存着取而代之的心。这些人对废太子的敌视已经根深蒂固了，哪怕魏王自己不愿对兄长下手，他们也不会情愿。
圣人没有法子，他须得找一个从未加入过争斗的孩子，选择最没有根基的人作为他的属官。这些朝中新秀在当时当下没本事挑起事端，待到他们成熟之后，该过去的也就都过去了。
“那怎么圣人贬谪了魏王，却还提拔魏王的属官呢？”“你说房二么？留下的都是不伤大雅的傻小子，表示圣人宽怀的心。真正为魏王出过主意的人，已经发配到岭南去了。"⑦我听得混沌，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将这些话辨析得明白，唯有怔怔地点头。师傅歪头睨着我，道：“你知不知道江夏王为什么不愿意你娶城阳公主？”“我不明白。”
“容台，你不能觉得废太子大势已去，就当真是一潭死水了。“师傅说，“待到圣人千秋万岁之后，新君初立，倘若有文臣武将对自己的情形不满意一一就像侯君集一样，你认为，他们会选择聚集在谁的身边呢？”我心中震荡，不可置信：“不会罢？”
“哪怕废太子不在了，也不打紧，心中有怀恨的人会寻找一个与他有关系的傀儡。或是他的儿子，或是一位不相干的皇子，只要打着废太子的旗号，有一位在前东宫有声量的人作为依傍就可以。你说，哪怕城阳公主自己不愿意，这些人便不会纠缠她么？"⑧
“可现在废太子已经死了，那该如何是好？”“那就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公主是废太子留在人间唯一的旗纛，这是不可改变的事，你们要守好自己的心。”
师傅牵着我的手，将手心放在我的心口，温和地说道。雪霁天开，我浑身打了个寒颤，感到前所未有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