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38章
乌溜溜的云遮住了晴空上一抹碧色,山中多云雾,过一会儿便淅浙沥沥下起雨来,不会打得树摇瓦动,只浸润得枝叶苍翠,为草木带来秋日的滋养。这是宫廷里最缠绵惆怅的时节,但与西侧殿里躺卧的美人无关。沈幼宜睡得很沉,她费力睁开双眼前,就嗅到湿润清甜的香气。殿中的花枕里放了玉华醒醉香,荼蘼木犀柔软的花瓣已经发蔫,散发着最后浓烈的余香,提神醒脑。
一下榻,就觉腿脚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头也有些晕,需要稍集中些精神才能勉强站稳。
她起身推开窗,望了一眼四周,从窗外能望见清平殿熟悉的一切,天子近侍沉着稳重地捧了奏疏与茶盏往御前去,院中有内侍执帚洒扫。廊下风铃摇动,她甚至还能从此处望见瑶光殿的一角。但这里不是皇帝常居的东阁。
檀蕊和岁朝见贵妃醒了,忙率一众宫人捧了巾帕入内伺候,见贵妃色若桃花,神态朦胧,面上皆是一红,为她斟了一碗润喉的碧荷清露饮,低声道:“奴婢们怠慢,还请娘子恕罪。”
沈幼宜想张口说话,嗓音却略带沙哑:“我怎么在这里,陛下呢,有没有说些什么?”
她隐约记得自己吞了一大口酒,被太子缠上了,然后就遇到了元朔帝,再后来她记忆里的事情就有些过于滑稽荒谬,她想起梦里的一切,头内仍有一阵镇痛,背后生出许多冷汗来。
几个近乎碎片的梦境拼凑在一起,她越想越觉得不对,陵阳侯的遗孀为什么会被太子称作“宜娘"……难道卫兰蓁与沈幼宜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她是被阿耶阿娘抱回家的女婴?
可她和阿娘不是都因为狱中疫病,高热不退,早早身亡了吗?虽说梦由心生,半真半假,但这些荒唐旖旎甚至令人不敢仔细回想的梦境像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一般。
倘若她真做了太子私下养在外面的女人,又嫁给陵阳侯,糊里糊涂成为了卫氏的女儿,却又主动引诱了太子的亲生父亲,她岂不是和他们父子二人都已经沈幼宜微微蹙眉,两世为人,她身边熟识的男子惊人一致,皇帝暂且不论,可阿兄不肯认她,每每与太子相见,她下意识都想与旧情郎撇清关系,只求别叫陛下发现这一段过往,要说还有谁认识从前的她,也就只有皇后所出的二属下了。
二皇子体弱多病,是以深居简出,常与草药为伍,她平日里服侍元朔帝,有时又会去探望皇后,完全想不起这个人来。檀蕊说他会定期送些补药来,汤方是贵妃最亲信的宫人悄悄地熬着,丸药也有,她不爱吃,又不敢轻易送回去,直接偷偷倒了。但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补药送过来了。岁朝是成过婚的妇人,也有几分羞于启齿,垂眼道:“是陛下将娘子带到此处的,想来是怕娘子夜间过于操劳,今日都舍不得教您早些起身,叮嘱奴婢们时刻候着,等您醒了再去回禀。”
沈幼宜喝了几口清甜去火的饮子,镇住心神,元朔帝应当没有发现榻下的那人,否则她的脑袋早都分了家,哪里还能教她安安稳稳在清平殿里睡一晚。她抚了抚还难受着的喉咙:“陛下昨夜也歇在这里?”东殿已经不能看了,岁朝称是:“陛下夜里传过水,就携娘子在西侧殿里歇着,五更起身后去望明殿给太后娘娘请安,陪老娘娘说了一会儿话,又转回来练了半个时辰剑,见娘子还未起身,喂了您一点水,便往书房去了,说教您自己先用膳就好。”
沈幼宜确实浑身发酸,可宋院使又说天子不宜亲近宫妃,元朔帝在这上面一直十分克制,她又喝醉了,不至于不爱惜两人的身体,胡天胡地闹了一夜。她在宫人间来回扫了一番,沉吟片刻才道:“昨夜我在陛下面前可有失仪?”
檀蕊笑了笑,含蓄道:“有情人眼中何曾有什么失仪呢,娘子就是喝醉了酒对陛下耍些脾气,陛下也不会生气的。”贵妃偶尔是有些僭越,可是再怎么闹,只要对陛下撒一撒娇,榻上用点手段,陛下也舍不得计较。
沈幼宜轻轻扯了一下唇角,难以笑得出来,她一晚上做了太多的梦,再听身边人的奉承,也不会为此窃喜。
万一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天子一怒,她不敢想象元朔帝知道她的身份后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陛下如今是在批阅奏疏,还是在接见外臣?“沈幼宜有几分疑惑,“我睡一觉罢了,要回禀做什么?”
君王的精力令她难以想象,一个掌握着天下生杀的男子对一个后宫里的女子也同样有耐心,他一定要知晓她每时每刻的动向,又在做些什么。多数时候她不介意被置于君王掌中,可偶尔也会有点志忑不安,怕被日光照射到见不得人的秘密。
檀蕊猜测贵妃或许是要与陛下共用早膳,柔声道:“陛下晨起接见了燕国公与几位宰相,又召见了太子殿下,如今殿下还未从书房中出来。”元朔帝十分厌恶嫔妃刺探君王的行踪,尤其事涉前朝,更不允许御前内侍向她们透露到这么细的地步,但她们身在清平殿里,又因为贵妃的关系与御前的人往来十分密切,要知道元朔帝起居并非难事。太子在书房里,沈幼宜立刻打消了去见元朔帝的念头,她想到昨夜昏昏沉沉间太子对她势在必得的神色以及自己醉后的大胆,不免心悸。她竞然想教他们父子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