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所言确为臣之所思,臣原本也当不得贵妃一声父亲。”燕国公徐徐道:“贵妃并非臣的女儿,是内子对她一见如故,才认作干亲,臣一时贪心,见贵妃无处栖身,想着有她相伴,内子的病能好上许多,便孝教娘娘顶了那孩子的名头,不成想……竞教她迷惑了陛下。”他也知这话难以令人信服,轻轻道:“父母丧子,岂能不痛,臣膝下的三郎生于车中,孱弱难立,因此才叫他三娘子,可这孩子还是当夜便在乳母怀中没了气息,只好匆忙葬于路边。”
这个孩子在他母亲腹中时就折腾得人形销骨立,因此他对这个儿子本就好感不多:“内子本就多思,一时看不开,臣一时无法,只好赴任后买了一个新出生不久的女婴认作亲生,才教内子开怀些。”元朔帝对臣子府中私密的家事少有过问,也听说过燕国公的夫人是因大受打击而疯,外人都传是因为走失了女儿。
燕国公想起夫人对那个女孩子的溺爱,轻轻叹道:“可惜臣这位女儿被乳母传染了时疫,不幸早夭,后来实在瞒不住,也只好说将她送回老家去,圣明无过陛下,内子有时异于常人……坊间流言甚多,臣实难自辩。”相比孩子被送到故乡的谎言,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更离谱的传闻,这个孩子生来克父克母,惹得父亲不喜,瞒着妻子偷偷送至乡下,仆役惧怕反贼,不肯舍身相护,对外却宣称是一时看顾不当,教女郎走失。彼时圣驾在外,又有宗室伺机谋逆,京中不算太平,失踪几个人再平常不过,哪怕这孩子出身燕国公府。
元朔帝蹙眉,这话离谱得过分,竞不像是编造出来的。他有心欺瞒,大可不必连孩子的性别都一并变了。若有心追究,只消拷问当年为燕国公夫人接生的稳婆以及侍者,就可知道那婴孩性别。
过了片刻,元朔帝轻轻问道:“今日怎么忽然想起说这些?”他低头道:“贵妃娘子与内子相处极为融治,臣原想着等她守满三年,再为她择一个清白人家,许一份丰厚嫁妆,又或者供养终身,谁想……她有幸侍奉陛下,竟也不知惜福,前些日子只怕又在内廷闹出些事情,臣为卫氏家主,每日战战兢兢,生恐她日后再酿出大祸,牵连卫氏满门,实是不敢不言,还望陛下降罪!”
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动认这个女儿的心思。一一她才做了燕国公府的小娘子,转头东宫就找上门来,送了许多贵重礼物,那内侍明里暗里点着他。
曾经的萧夫人,已经入了太子的眼睛。
萧夫人身体孱弱,脑子也不大好了,太子希望他能好生看护,一旦圣驾到燕国公府,东宫自有办法,教这位陵阳侯遗孀成为太子妃之下的第一人。彼时他只当贵妃与太子私下有情,对这种事情只好装聋作哑。谁也想不到,那杯原本该由某个心怀不轨的婢女递给太子的酒水,被贵妃奉与圣上。
一枝生来高贵的牡丹跌落尘埃,又被人小心心翼翼捧起,那教人疼爱怜惜,为她坎坷的命运扼腕叹息,可一只麻雀伪装成落难的凤凰,屡屡以此博取人的同情,那便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一一更何况,贵妃有心欺瞒的是当今天子。陈容寿小心偷觑元朔帝神色,正盘算着贵妃与卫氏的命运,悬着的心几乎快要凉透了。
出嫁从夫,卫贵妃如今的荣耀并不靠卫氏赫赫军功,但陛下并不喜欢旁人的欺瞒。
贵妃虽说很少提起往事,可天子的纵容,何尝没有对她坎坷境遇的怜惜。若她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做个宠妃,燕国公也不会选择在御前戳破此事,可是贵妃这次就险些被送还回家,在卫氏瞧来,等着她的下一次就该是真正失成了。
不止是陈容寿,燕国公自己也做好了迎来雷霆震怒的准备。然而钟漏中的水滴滴答答地流下去,直到御案上的茶慢慢转凉,元朔帝才淡淡道:"这些事情还有旁人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