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决然,“明日,入城见秦王。”马车缓缓启动,碾过冻土,向着那片冰冷而强大的阴影驶去。咸阳宫内,炭火噼啪作响,却似乎驱不散那股子渗入骨髓的冷硬,秦王坐在案后,面前堆积着新年伊始便呈报上来的竹简,大多是各地粮食刑狱和兵员增减的文书。
年节短暂得如同指尖流沙,昨日那场冗长祭拜残留的压抑尚未完全散去,今日便不得不重新埋首于这无穷无尽的政务之中。他脸色沉静,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指尖无意识敲击案面的动作,泄露出他内心些许的不豫。他不喜这种被迫中断后又重新续上的节奏。秦国的强盛建立在铁律与勤勉之上,任何松懈都是危险的苗头,想到明日又要面对朝堂上那些畏惧或者算计的面孔,处理永无止境的国事,他的心情便愈发有些阴沉,一股无名火在胸中隐隐燃烧,只是尚未找到宣泄的出口。殿内侍立的宫人皆屏息凝神,连脚步都放得极轻,生怕一丝声响便会触怒这位君王。
就在这时,一名郎官悄无声息地行至殿门处,与内侍低语几句。内侍面色一凛,小心翼翼地步至御案前数步,躬身低声禀报:“大王,宫门令传讯,有客求见。”
秦王敲击案面的手指一顿,头也未抬,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何人?何事?"年节刚过,若非紧急军务,谁敢此刻前来叨扰?内侍的声音更低了,带着十足的谨慎:“回大王,来者自称荀况,乃稷下学宫之客卿,言道……有关乎社稷民生之要事,需面陈大王。”“荀况?"秦王终于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这个名字他亦有所耳闻,与邹衍那般谈天说地推演五行不同,荀况虽也出自稷下,却以”性恶”和“礼法”之论著称,似乎更近于实用,但其儒家底色不变。这些儒生,向来视秦蛮夷之邦,畏之如虎,厌之如仇,唾弃秦法严苛,曾恶秦人尚功,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一个名声显赫的大儒,竞主动跑到这被他们口诛笔伐的虎狼之秦来?
他脸上那点因政务繁琐而生的不耐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难测的审视,他的神色慢慢变化,从最初的不悦,转为浓重的疑惑,继而升起一丝极淡的混杂着警惕与审慎的兴趣。
他素不喜儒生那套繁文缠节和空谈仁义,但荀况直言"关乎社稷民生",这倒让他不好直接将其等同于那些只会唱高调的迂腐之辈。他倒要看看,这个荀况,能说出什么花样来。是来训诫他当行仁政?还是另有所图?或许……真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于秦有利之事?秦国的强大,倒不在于推崇什么学说,而在于海纳百川,只要能富国强兵,即便来自厌恶之人之口,亦不妨一听。
殿内一片寂静,底下跪禀的内侍额角微微见汗,不敢抬头,心中忐忑,不知大王会作何反应。
良久,秦王的声音缓缓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荀况大名,寡人亦有耳闻,他既不畏秦之′虎狼',远道而来,言有要事……宣吧。寡人便见一见这位齐之夫子,听听他欲以何儒家之道,教我秦之′社稷民生。”他的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但终究是允了。内侍如蒙大赦,连忙叩首:“唯!臣即刻去传诏!”内侍躬身疾步退下,秦王重新将目光投向案上的竹简,却并未立刻批阅,指尖轻轻敲打着简册,目光幽深,若有所思。那股因年节结束而生的淡淡烦躁已被一种更深沉、更冷静的盘算所取代,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无论其目的为何,都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注定要激起些许波澜,他准备好了,听听这位儒家大师,能带来怎样"高妙"的见解。谁也不知道秦王和荀子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荀子在咸阳暂且住下的时候,秦国的官吏都震惊了。
赵絮晚知道的消息比那些官吏都要早,因为那天秦王见了荀子之后,又招了她进宫和荀子见面。
秦王突然召见她,实在反常,赵絮晚自然是不安的,异人心里费解,不过还是看着赵絮晚出了门。
跟着她的内侍见她似有困惑,便补充提醒了一句,“赵夫人,便是那位著书立说名闻列国的荀夫子。”
荀夫子?
赵絮晚脑中如同电光石火般一闪!课本上的文字历史书上的记载瞬间涌入脑海,是荀子啊,战国末期的大儒,是李斯和韩非的老师!竞然是他!他来了咸阳?
巨大的历史错位感冲击着她,让她一时间怔在原地,脸上是无法掩饰的震惊和茫然,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她这副模样落在内侍眼中,倒像是被大儒的名头彻底镇住了。
赵絮晚恍恍惚惚地进宫,心跳如鼓点般急促。荀子!活生生的荀子,就在咸阳!
历史书上的人物,竟然以这种方式,突兀地闯入了她的生活轨迹,这简直是…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脚步却不自觉地加快,只想立刻进去看看活生生的历史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