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番外12·应松茂篇
晏市公安局技术鉴定中心的空气，总是弥漫着一种特别的味道一-淡淡的化学试剂味、纸张的微尘味，以及一种专注于微观世界的宁静。应松茂很习惯这种味道，甚至依赖这种宁静。在这里，每一份物证都不会说谎，每一个细微的痕迹都有其逻辑和答案，这对于性格内敛、追求秩序与精确的他来说,很舒适、很自然。
他第一次注意到姜凌,也是在这样一种氛围里。那时她刚分配到金乌路派出所没多久，为了钱大壮那个案子，抱着一小袋收集来的物证，到市局求援。她站在灯光偏冷的走廊里，身姿挺拔，眼神清亮，带着一种初出茅庐的锐气，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沉静。彼时，应松茂已是技术大队的副大队长，是系统内小有名气的物证鉴定专家。很多基层同志送来物证，或多或少带着急切和期盼，但她没有。她只是清晰地、条理分明地陈述她的发现和疑虑，逻辑严谨得不像个新手。应松茂接下了那个案子。不仅仅是因为职责，更因为一种微妙的好奇。他习惯于在显微镜下寻找真相，而那个年轻的女警，本身就像是一个值得仔细观测的、充满谜团的样本。
姜凌思维敏捷，一点就透,对他的专业判断极度尊重且能迅速理解其背后的原理。更难得的是，她有一种惊人的直觉，往往能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提出假设，为他的技术检测指明方向。钱大壮案顺利告破，她功不可没。应松茂发现，自己很乐意与她交流。她不像有些人那样，要么对他的专业领域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要么对其枯燥繁琐敬而远之。她尊重技术，更理解技术是为侦查服务的工具。他们之间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一种基于理性与智慧的、彼此欣赏的战友之情。
他看到了她额角的疤痕，知道了她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他看着她在实验室冷白灯光下显得格外白皙的侧脸，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心疼悄然滋生。不是怜悯，而是…一种希望她能被这个世界更温柔以待的愿望。他主动她出合作写论文的想法，关于“三定侦查法"在基层实践中的应用。他参与过她的侦破过程，非常欣赏她的逻辑与思路，他动用自己的人脉和资源，帮她修改、润色、推荐，最终论文得以在核心期刊发表。看到她得知消息时，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杏眼里迸发出极少见的、明亮的光彩，应松茂觉得，比自己当年发表第一篇论文时还要高兴。
那种高兴里，掺杂着一些他自己也未曾深究的、更深层次的情感。他开始期待她的电话，会留意金乌路派出所又破了什么案子的消息，会在她来市局时，“恰好”出现，闲聊几句，并尽可能地提供帮助。他以为，有些种子或许可以慢慢萌芽，在共同的理想和默契的浇灌下，悄然生长。
然而，所有的"或许"都在妹妹应玉华割腕自杀的消息传来时，戛然而止。混乱、焦虑、自责、疲惫……那段时间，他的人生仿佛陷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他奔波于医院和单位之间，面对父母瞬间苍老的面容和妹妹呆滞绝望的眼神，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他试图理解玉华的世界，却发现自己从未真正走进去过。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在情感的漩涡面前不堪一击。然后，是陈暮，是毒品，是妹妹可能涉毒的可怕猜测被姜凌无情地点破。当钟局找他谈话，委婉地提出让他暂时放下手头工作，休假避嫌时，应松茂感觉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没有争辩，没有抱怨，他只是感到一种冰冷的、彻骨的寒意，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可能受影响的前途，更是因为一种深深的辜负一-对身上警服的辜负，对那份或许刚刚萌芽的情感的辜负。他看到了姜凌眼中的担忧和同情，那眼神刺痛了他。他不需要同情，尤其是她的。他更害怕从她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失望或疏远。袁毅重重拍着他的肩膀，骂骂咧咧地为他抱不平。姜凌安静地看着他，说：“放心，不会有事。”他知道她在安慰他，也相信她的判断。
但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在一个彻夜未眠的夜晚，他做出了决定，主动向局党委提交了申请报告一一请求调往新成立的、任务艰巨危险的岳州市公安局缉毒大队。报告递上去的那一刻，他感到一种近乎自虐的平静。他不是逃避，而是选择了一条更艰难的路去证明自己，去赎罪，去斩断所有不该有的牵绊和可能给他人带来的麻烦。晏市有他热爱且擅长的技术工作，有他刚刚看到一点希望的情感寄托，但还有他无法摆脱的、因家人而带来的风险。他不能让自己成为姜凌未来的“麻烦"，更不能让妹妹的事情，成为别人可能用来质疑甚至攻击姜凌的借口。他必须离开，必须彻底切割。
调令下来得很快。离开晏市前，他去了市局，希望能再见她一面。楼梯口的灯光有些昏暗，应松茂的身影在其中显得格外挺拔。他望着被林卫东、钟局等几人簇拥着的姜凌，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迅速垂下，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姜凌的父亲林卫东是应松茂第一次见，这位身居高位的长辈，一定能为姜凌撑起那片天空。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林卫东的目光如电，应松茂有些忐忑。林卫东并没有直接问应松茂，而是扫过应松茂的肩章和略显局促的神情，侧头问姜凌：“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