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发着一种"别惹我"的紧绷感的轮廓。洛云琛看着她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为她换上一杯热茶，然后退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给她留下完全沉浸的空间。
他知道这个徒弟的过去。姜凌大致跟他提过，那个叫楚金根的继父，那栋压抑的别墅，那个被长期虐待的弟弟。他看得出那些经历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过分的谨慎，近乎自我保护的疏离，以及一种深埋的、对自身价值的怀疑。但同时，他也看到了那些经历馈赠给她的礼物：一种对他人痛苦和情绪的极端敏感，一种在混乱和恐惧中依然能保持观察的韧性，哪怕这种观察最初源于恐惧。这些都是成为一名优秀刑侦画像师的可贵资质，只是需要被引导，被淬炼接下来的几天，苏心婉几乎住在了画像室。她反复研读目击者的每一句原话，甚至请求再次访问其中几位，但她问的问题不再是“他长什么样”，而是“他当时给你一种什么感觉？”“他走路的样子有什么特别？”、“如果你远远看到他背影，第一感觉会是什么？”
她把这些主观的、感性的描述，与自己记忆中那些关于“危险”和“失控"的肢体语言记忆进行比对、印证。她画了又擦，擦了又画，废纸篓里堆满了揉成一团的素描纸。
有时，她会陷入僵局，陷入一种高度的自我怀疑之中。有时，深夜梦回，她会梦见楚金根那双浑浊而残忍的眼睛，惊出一身冷汗，然后望着窗外城市的灯火，久久无法入睡。
但每一次，当她想要放弃的时候，眼前就会浮现出弟弟心言如今渐渐开朗的笑容，想起姜凌姐信任的眼神，想起洛老师那句"理解情绪”。更多的，她想起那个无辜惨死的女孩，她才二十一岁，美好人生刚刚开始，却因为一次街头偶遇戛然而止。
她的生命不该这样不明不白地终结。
必须为她报仇雪恨！
虽然，悲剧已经发生，苏心婉无力挽回那个女孩的生命。但她至少可以努力把凶手画出来！
转机出现在对第三位目击者，一个在巷口摆摊卖烤红薯的老大爷。老大爷之前一直说没看清，只记得个黑影嗖一下跑过去了。但在第二次回访中，苏心奶没有急着问特征，而是陪着老大爷聊了会儿天，聊那天的雨，聊他的生意。也许是放松了，老大爷忽然嘟囔了一句：“唉，那天也是邪门，感觉走过去的人都怪怪的。有个男娃子，差点撞翻我的炉子，连句对不起都没有，扭脸就走了，那眼神冷的哟，跟我那喝醉了酒要打人的混蛋儿子一个德行。”苏心婉的心猛地一跳。
“眼神冷的哟”
“跟我那喝醉了酒要打人的混蛋儿子一个德行”这两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她脑海中的迷雾！醉酒、要打人时的眼神，那种混杂着愤怒、失控、对外界充满敌意和漠然的冰冷，她太熟悉这种眼神了！在楚金根身上，她见过无数次！她几乎是跑回画像室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接近真相的激动。她重新铺开一张纸，之前所有零碎的、矛盾的信息开始以一种新的方式组合起来。
先前那些关于身高体型的矛盾，此刻她无比清晰。一个处于极度激动和慌张中的人，他的体态是会变形的，耸肩、驼背、或者刻意挺直，都会影响别人的判断。但那种核心的"情绪状态”是不会错的！她开始下笔，笔触变得肯定而流畅。
她画了一双眼睛。不是简单的大或者小，而是那种瞪视的、焦距却有些涣散的、眼底深处藏着疯狂和恐惧的、让人一看就心底发寒的眼睛。就像老大爷议的，像醉酒欲施暴的人。
她画了眉。眉头紧锁，带着强烈的攻击性和焦躁，但眉尾却有些无力地下撇，透露出一丝内在的虚弱和不确定。
她画了嘴。嘴唇抿得死紧，嘴角向下撇，显示着压抑的愤怒和不满，但微微张开的一条小缝，又像是无意识的喘息，暴露了他内心的慌张。她画了面部肌肉。紧绷的咬肌，显示出极大的情绪张力，但有些不自然的僵硬，仿佛在强行控制着什么。
她甚至根据多位目击者提到的“普通”、“扔人堆里找不着"，结合那种瞬间爆发又迅速逃离的“慌张"状态，勾勒出一个最大众化的脸型基础，但赋予了它极其不协调的、充满冲突感的表情细节。
这是一张充满矛盾的脸。既普通又醒目，既愤怒又恐惧，既凶狠又慌张。但这所有的矛盾，在苏心婉的笔下，却奇异地统一了起来，构成一个活生生的、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纸上扑出来的形象。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苏心婉几乎虚脱。她看着纸上那个陌生又隐隐有些眼熟的男人画像，楚金根曾经的暴虐再次让她后背被冷汗浸湿。洛云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拿起那张画像，凝神看了很久很久。办公室里静得只能听到窗外隐约的车流声和苏心婉尚未平复的急促呼吸。“很精彩，“良久，洛云琛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苏心婉，你抓住他了。你抓住的不是他的五官，而是他行凶时的那种情绪状态。”他指着那双眼睛：“这种神韵，没有亲身经历过极端情绪的人，很难捕捉得如此精准。这不是技术的胜利，这是共情，一种反向的、危险的，但在此刻无比强大的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