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千盏灯（三）
韶明珠只觉得四下都沉寂下来。
她沉默良久，摇摇头，如实道：“回娘娘话，妾没有身孕。”皇后笑一笑，别过脸去，饮了口清酒，“你倒是坦诚。”不坦诚又有什么办法？韶明珠知道皇后问出这句话便是胸有成竹了，因此一点儿没想抵赖。或许当日太子殿下对皇后撒谎,皇后就从来没信过。韶明珠想得不错。
皇后从来就没信过韶明珠会有身孕。谁的孩子会来得那样巧？若真是有，倒的的确确是上天派来报恩的孩子了。
四下风起，吹落春花。皇后半晌没说话，看了好一会儿歌舞，才重新看向韶明珠：“没有身孕便没有吧。太子喜欢你，撒这样的谎也无妨。我不究罪。这话并不出韶明珠意外。
皇后实在没有理由去究她的罪。韶明珠照规矩谢恩，此事也算是罢了。韶明珠又和皇后聊起宫中的事，皇后说她年纪轻，人却聪明，叫她多帮着太子妃。“太子妃也是有苦难言，这我知道。从前白良娣压着她，叫她喘不过气。你是懂事的,不惹她心烦，我盼着太子宫中多些你这样的人。”韶明珠心头微微有些诧异。
她抬眼看向皇后，直觉今日皇后有些不同。是有些不同，皇后一直在喝酒，喝到此时也有些醉态。
这几分醉态,反倒使她面上更平易近人,没那许多威严。韶明珠不知皇后今日叫自己来是要做什么，于是问了句：“娘娘今日叫妾来,想必是有事情吩咐。不知是什么事？”皇后手支着额头，侧眼瞧她，忽而一笑，“瞧着你，我就想到我年轻时的样子。我年轻时容貌也并不逊色于谁，可女人一上了年纪，便就失了颜色一一至少宫里的女人是如此。”
皇后顿了顿，又道：“虽说宫中圣恩为天，光靠容貌也获不得一生盛宠。人都有老的一天，要明白到底手里握着什么才能安身立命。”韶明珠没太听明白，但隐隐约约知道皇后想要说什么了。果不其然，皇后接着道：“你们如今的风光，都是靠着太子。只要一日太子为储君，你们便能一步步登青云。…韶明珠，你瞧着，太子的储君之位稳不稳？″
韶明珠一惊，忙低下头去，“妾不敢妄言。”皇后并不打算放过她，“在你们眼里，太子之位应当是很稳的。毕竟他是陛下的嫡长子，做了这些年储君，根基人脉具有。所以你们也可高枕无忧，等着安享富贵。一-可你知道吗，早几年之前，我就不大睡得着了。”她站起身，因为喝了太多酒而有些站不稳。宫女忙上前来扶她，却被皇后挥开，“我不要人扶，我站得稳。如若我现在都站不稳，又怎么能安然看着太子得登大位呢？”
韶明珠有些提心吊胆。皇后方才的话实在大……她生怕皇后再说什么被人听了去，于是低低道了句：“娘娘酒吃得多了，让侍女扶着下去歇息吧？妾陪着娘娘去。”
皇后摆摆手：“不。”
她回头看韶明珠，轻轻一笑。从那笑里，韶明珠似乎也能看出皇后年轻时的倾城。
“不，我就在这里同你说。”
皇后道：“你放心，放肆的话我便只说那两句。剩下的话，是我交代你的一一韶宝林，你若对太子有真心，想为自己争得长久荣华，以后便为我办些事吧。我不会为难你.…但你，也不能忤逆我的意思。至于太子，我不会让他知道我们今天这番话。”
韶明珠抬头。
她瞪大眼，对上皇后脾睨的视线。
皇帝近日总容易觉得困倦，正午过后，在刘美人服侍下午憩。这一闭眼，便是两个时辰。
睡梦里，皇帝似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牢牢攀扯住，像是万千根铁索，又像是万千双手。
从这东西的缝隙中，溢出汩汩鲜血来。血一点一点流，先是淹了他的脚，然后是他的手、再然后是他的身子。血水波动，皇帝眼看就要喘不过气，他瞳大睁，却怎么也叫喊不出。
这是你该得的。
一个声音在他耳旁说：这是你该得的。
“阿！一一”
一声惊恐叫喊，本来睡在皇帝身边的刘美人缓缓睁开眼，她起身，手指搭在皇帝不断发抖的胳膊上，“陛下，怎么了？”皇帝哆嗦着嘴唇，半响也说不出哪怕一个字。刘美人却并不太奇怪一-尽管她装作一副紧张的模样，连声问皇帝：“陛下可是噩梦了？妾在呢，陛下尽可放宽心。”溺水之人握住稻草般，皇帝紧紧握住刘美人的手。他瞪大眼盯着刘美人，胸膛大幅度起伏，不住喘息。
过了很久很久，这喘息才稍稍平复。
“是………是了。你在这儿。我，没什么好怕的。”他甚至忘了用"朕”来自称。
刘美人笑了笑，似乎松下一口气。她半边身子贴着皇帝，轻柔地问：“陛下梦见什么了？说给妾，就不怕了。”
皇帝半晌没说话。
他抬起手，手掌缓缓挡住自己的眼。他不愿再去想那些陈年旧事，可又忍不住想同一个人说说。刘氏说得对，说出来，或许便能减少两三分恐惧。皇帝：…朕梦见血，好多的血，都快把朕淹死了。…我不算个皇帝，皇帝怎么会怕血呢？可我真的怕…我还梦见，梦见我大哥，他对我. ”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哽咽不成调。
刘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