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千盏灯（二）
皇帝才喝完药，姜钰走近皇帝榻前，一股药味若有若无扑面而来。姜钰方才面上那一抹冷笑已经隐没了下去，只余下沉静和自若。他还没走近，姜欣已经站起身，恭敬立于一旁，脸上依旧是温良谦恭的模样，就像真是对姜钰这个太子恭敬万分。
姜钰看也没看他一眼，在距离龙床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撩起衣袍端端正正跪了下去，行的是君臣大礼，“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安。”殿内很是寂静了一会儿。皇帝半靠在枕上，因着久病，脸上多少有些蜡黄，他并未看跪在地上的姜钰，视线反倒投向姜欣，闲话家常般开口：“近日朕叫你办的事，你办得很妥帖。不错，像是朕的儿子。”姜钰跪在地上,挑了挑眉峰。
他不是傻子，听得出来皇帝的意思，觉得好笑又讽刺。姜欣闻言，连忙躬身，语气谦卑：“父皇谬赞。皇兄为父皇办事向来得力，儿臣不过是跟在皇兄身后学到其中一二皮毛罢了。”
此时此景，姜欣这句对姜钰的吹捧比任何讥讽都刺耳。皇帝终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听不出是敷衍还是不屑。他这才把视线转到在地上跪了许久的储君身上,像刚发现他在这儿一般，缓缓挥了挥手，“起来吧。”“谢父皇。"姜钰依言起身，垂手立在一旁。剑拔弩张之间，皇帝莫名觉得一阵胸闷，他的视线在姜钰身上来回转量片刻，眼珠动了动，长叹一声，“朕这身子，反反复复总不见好，也不知究竞是什么缘故。”姜钰不动声色：“父皇乃真龙天子，自有上苍庇佑，吉人天相。些许小恙，只要安心调养，很快就能无碍。”
“吉人天相？"出乎意料的，皇帝把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姜钰抬头，发现他脸上竟露出一抹有些诡异的笑意。
“朕自然也盼着是吉人天相，可就怕这天要佑朕，却有人在背后行大不敬之事，想要逆天而行啊。”
这话姜钰不知该怎么接，也不想接，只是心头沉了沉。此时在殿内的就三人，皇帝这番话，是说与谁听？
姜钰终于抬起眼，问了皇帝一句：“……父皇此言何意？”皇帝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避让。两道视线在空中碰撞，良久，皇帝才慢悠悠开了口。他声音有些沙哑，却令人不寒而栗，“你可知道，先帝在位时的巫蛊之案？″
不吉.……
姜钰自然知道，那时他尚且年幼，却也记得真是一场腥风血雨。先帝废后一家满门上下皆抄斩，宫墙内外人人自危，噤若寒蝉。如今皇帝提起这桩旧案是什么意思？
莫非宫中，又有人行巫蛊之术吗？姜钰还没回过神来，皇帝浑浊的目光已然凝在他脸上。皇帝问：“太子，你说说，如今宫里会不会也有人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姜钰眸色沉沉，又行一礼：“父皇庇泽万民，圣恩浩荡。前朝后宫无不感念父皇仁德，断不敢行此悖乱之事。还望父皇莫要听信他人谗言。”他这话一出，皇帝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古怪的笑，干涩刺耳。“恐怕不见得吧。”
皇帝像是失了所有与姜钰交谈的兴趣，将目光转向一旁垂手静立的姜欣。“姜欣。”
“儿臣在。”
“朕给你一道旨意，"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又字字如刀，“即刻起，你便有彻查宫中的权利。上至嫔妃下至宫人，但凡行迹可疑，沾染巫蛊者，不必审问，一律诛杀！″
一律诛杀。
这道旨意一下，宫里免不了又要人心惶惶。姜欣不易察觉勾了勾唇，扫了姜钰一限，”儿………领旨。”“父皇。“姜钰终于忍不住出声，顿了又顿才道：“父皇若大肆搜捕宫中，宫人嫔妃必然人人自危。若宫闱不宁，父皇又怎能安心？不如一-”“朕自有定夺。"皇帝不耐烦打断他，剧烈咳嗽起来。“朕累了，你们两个都先下去吧。”
君父之命，无可违逆。姜钰喉头滚动，与姜欣一同躬身行礼，而后一言不发，转身退出了寝殿。
殿外凉风拂到姜钰脸上那一刻，有些刺痛。姜钰停住脚步，冷冷开口：“站住。”
姜欣本来走在前面，步履从容。听到姜钰开口，他停住步子，微微侧过脸，嘴角笑意若有似无，“皇兄有什么吩咐？”姜钰缓步上前，盯着他那双眼，一字一句逼问他，“是谁，让父皇起了巫蛊的疑心？”
姜钰气势逼人，姜欣却只是笑了笑，笑容里无辜又透着挑衅，“皇兄这是说的什么话？父皇春秋鼎盛，尚未昏迈，难道自己就不能有疑心了么？?我知皇兄一向不喜我，可也不能脏水都往我身上泼。这罪名，我可担不起。”“是我给你泼脏水吗？"姜钰也冷笑，“你觉得我会查不出来是谁给陛下进了谗言，进谗言的又是不是你的人？”
姜欣叹了口气，“皇兄。你总是这样。有些事情何必那么较真呢？既然大家心里都清楚，各凭本事就是了。皇兄说我的人给陛下进谗言？此言差矣，都是朝中官员，分什么你的我的呢？”
姜钰盯着他，没有和他废话，只问了一句：“各凭本事？”他又上前几步，“姜欣，你要在什么事上和我各凭本事？一一此处无人，你既然坦荡，可敢言想与我争什么？”
姜欣向后退了退，笑容却半点不减，“皇兄知道，何必再问？”姜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