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千盏灯（一）
冬日里，接着下了几日势猛的雪。这场冬像是拼了命想在世间留下一抹徒劳的影子，挣扎过后，还是悄然瞧着初春降临。都说春是生意盎然,哪怕是深宫,也终究会被这盎然生机触动。宫人们换下厚重棉衣,衣裳逐渐轻薄起来，谈笑间也轻快许多。这是今年春的第一场雨。
东宫湖心亭，韶明珠一身锦绣坐在亭中，与张孺人一同观雨。说来也怪，陈宝林一去，白良娣又被禁足。如今东宫太子妃之下，反而是韶明珠和张孺人最惹人艳羡一-一个受宠自不必说，另一个也算苦尽甘来，不必受人刁难。你方唱罢我登场,宫中还是这么些景致，人却大不同了。“今儿这场雨着实好，想来今年必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张孺人如此说着，眼中盯着亭外纷纷扬扬的雨丝瞧。
“盼着国泰民安呢。今年若是不如去年多事，殿下也可省心些。"韶明珠应了句。
张孺人道：“正是。去年可真算是不安稳，殿下整日里不是为了朝堂之事奔波，便是因着边疆战事烦心。殿下不安稳，咱们也跟着不安稳一-阿弥陀佛，今年可万不要再如此。”
韶明珠笑笑，捻起块点心：“你这样诚心,想来老天也不舍得为难殿下，让你忧心了。”
张孺人四顾无人，便笑道：“听你这话，可是吃醋了一-若你今年能给殿下添个子嗣，那殿下才是真正高兴了。不说皇孙，哪怕女儿也好呀说来，白良娣可是要临产了。她虽被禁足，可什么供应都不缺，若是给殿下生了第一个孩子，殿下恐也不好再关着她………你说，她要是出来，又会掀什么风浪？”韶明珠假孕一事，张孺人并不知，只以为她是不显怀。一一韶明珠和姜钰商量过，此事暂瞒着旁人，再过一月找个由头说胎像不稳，随后的事都顺理成章韶明珠窥张孺人一眼，发现张孺人实在忧心忡忡，便宽慰道：“你怕她做什么？经此一事，她再怎么也不会像从前一样欺负你了。就算殿下解了她的禁足，她也要为孩子想。”
张孺人点点头，觉得韶明珠说得有道理。她又有些羡慕，“谁像你这么福气好？这才入宫多久，就有了身孕。哪怕白良娣没有被禁足，恐怕也压你不过了。”
韶明珠不好多提孩子的事，笑言几句便算敷衍过去。这时候，一个小内侍沿着曲折湖上桥廊来到亭前，对着韶明珠和张孺人躬身一礼，“给二位贵人问安。殿下让我传话给韶宝林，殿下今日要和太子妃一同去皇后娘娘处用晚膳，便不同韶宝林在一起用膳了。”张孺人听完，视线顿时有些微妙地落在韶明珠身上，垂眼捏了块果子，笑笑不说话。韶明珠对小内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请殿下和太子妃安心。小内侍沿着来时路回去，韶明珠一扭头，发现张孺人似笑非笑，便问她：“你做什么这副神情？”
张孺人捏着块果子，也不吃，抬眼瞧着韶明珠打趣道：“殿下到何处用膳都要专门和你说一声。我瞧着啊，你和殿下倒是比殿下和太子妃更像真夫妻呢。韶明珠坐下，眉目顺和，“别胡言，叫人听了去。”…真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也敢在东宫说这样的话。“微风拂过，张孺人有些感慨万千，轻叹一声，“若不是你，我这辈子不知多难…·……”韶明珠看着她，视线慢慢转到湖面之上。
一片平静的水，无论何年何月何日，都是这般宽阔宁静。只偶尔有人砸一颗石子下去，才能泛起丝丝波澜。
未央宫中烛火通明，宫人脚步轻盈，悄无声息将菜肴端上桌案。皇后端坐上首，仪态依旧端庄一一哪怕今日只有姜钰和太子妃前来，她依旧尽心尽力打扮了一番一-她母仪天下多年，不愿让自己露出丝毫疲态。姜钰和太子妃则坐在下首，三人一时无话，太子妃脸上挂着笑，率先柔声对皇后请安：“近日天气乍寒乍暖，最是熬人不过。不知母后凤体是否安泰？她这话殷切，可皇后似乎连敷衍的兴致都欠奉，只淡淡道：“我一切都好，太子妃有心了。”
她将目光转向姜钰，顿了一顿才道：“钰儿，你可知道你父皇近日身子愈发不好了？”
姜钰搁下筷子，颔首道：“儿臣今日才取了太医院的脉案来看过……也并无大碍，陛下多加调养，便可无事。”
皇后不言，叹了口气，眉宇间这才真真正正露出些许疲态，“你父皇身子不好，我的心也跟着悬着，夜间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可偏生陛下近来只要刘美人一人在跟前伺候，旁的人一概不许近身。一-哼，陛下此番不好，难道与刘美人没关系么？陛下已非青春，整日与狐媚厮混能有什么好？”她这话一落，殿内也无人敢接话。宫女们的影子似乎都缩成一团，避开这锋芒。
姜钰听着面色沉静。他知道皇后话里话外的意思，但也不好说什么。他见过刘美人一面，对这个女人倒是没什么意见。姜钰知道她是姜欣举荐入宫的，也不是没防着。
可陛下对刘氏的偏爱，有些令他意外。
在他印象里，自己的父皇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偏宠过一个女人了。太子妃小心翼翼看了看沉默的姜钰，又瞧了瞧面带愠色的皇后，只觉得这是自己表孝心的时机。当下也不顾什么，秀眉一蹙，语气里满是愤慨，“母后说的是。她不过一个美人，怎敢恃宠而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