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血红色的细沙缓慢流进容器里,仿佛是对他生命的最后计时,这种具象化的画面夹杂着未知的恐慌实在过于折磨人,杨平威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可越是控制自己不去看,余光就越是忍不住瞟向那堆越流越少的沙子,他咬牙闭上眼,垂在身侧的拳头越攥越紧。
他的死已是定局,他不怕死,可是绍儿还年轻。从北靖到上京,他这半辈子都在为长公主做事,长公主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他早就预料到自己今日的下场,也早就暗中为杨绍铺好了后路。他这一生谨慎小心,千防万防,唯独没有算到自己最后竞然会在悠州的地界栽在太子的手里。
东宫与长公主府一向势同水火,他作为长公主的人,焉能善终?他被迫提早使出了手镯这张底牌,原也有九成的把握能要挟长公主保住杨绍,可倘若这张牌是被太子截走打出去,绍儿就彻底不可能活了,甚至还会被长公主羞恼迁怒,生不如死。
杨平威紧闭着眼,太阳穴上缓缓渗出冷汗,胸膛里越来越沉闷,压得他呼吸不畅,心跳惶乱。他恍然睁开眼,忽见那血红的流沙已经不知不觉沉下去了一半,心脏更是狠狠一坠。
要赌吗?
他试图冷静下来,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这是对方的计,他们不会杀他的。可是耳边另一道声音又在不停反驳,万一呢?太子行事一向诡谲莫测,万一太子真的杀了他然后对外说他是被刺杀,既嫁祸给了长公主府,又迷惑了他所托付的人,一石二鸟,何乐不为,他敢赌吗?他敢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去与人家赌吗?!
杨平威死死盯着面前的沙钟,面部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的压抑而抽搐抖动,整个身体犹如一根紧绷到了极限随时岌岌可危的弦,随着漏下去的细沙越积越满,即将堆到两只容器交汇处的一刻时,那根弦终于彻底支撑不住,“啪”一声断了。
他瘫软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想,不行,他做不到。他可以去死,但是他做不到在绍儿前路未明的情况下去死。他不敢赌,他输不起,他必须要确保绍儿的性命无虞,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最后一粒沙稳稳滑落下来,杨平威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得完全湿透。门外准时响起脚步声,他闭着眼,身侧的拳头颓然松开。他等着来人走进房间,声音嘶哑开口:“我要见殿下。”
大大大
东宫别院是个好地方,整个院落依山错落而建,占地比柳映坊还要宽阔,里面的建筑和花草虽不及人家的精致讲究,但胜在保留了山体原本的风貌,另有一番未经雕琢的自然韵味。
裴旖很喜欢这个地方,可是住在这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那日阿亥说是殿下让她在此暂住,可是既不许她外出,也无人陪她说话,连院子都只许她逛一半,这跟软禁有什么分别?一连数日,除了按时来送饭的一个哑婆,裴旖就再没见过旁的人,别院里在住的几个暗卫也全都神出鬼没,连个影子都见不到,她想询问晏绥的下落都找不到人。她逐渐有些恼火暗想,他难道是想活活憋疯她不成?就算是他们两个有争执在先他还生她的气,他也不至于这般折磨她吧?到了第四日时,裴旖将屋子里的几本书都翻得烂了,实在是忍无可忍,走出门气势汹汹冲向了最近的一栋竹楼。
别院的建筑分布分明,主屋在最中央,暗卫的住处按东南西北分散排布,她也不知阿亥住在哪里,但眼下随便给她来一个能说话的活人都行。她心有怨气,便也不及平常敏锐小心,她大步迈上台阶,手掌刚拍到竹门上,不知从哪里飞出一支黑色短箭,“嗖”一声不偏不倚插进了她的发髻里。裴旖蓦然惊出一身冷汗,瞬间冷静下来。担心四周还设有别的机关,她僵着身体不敢贸然乱动,正欲出声询问房间里是否有人时,一道娇媚的女声随着脚步声传来:“咪咪呀,你又不乖了。”
裴旖一怔,猜测对方是将自己当成误触机关的野猫了。她收回手拔下了自己头发上的短箭,轻轻咳了一声以提醒房间里的人,可门内的人却好似没有听到一样,脚步声完全没有停顿,直至房门从里面掀开,对方这才疑惑歪起头:“钦?”
两人隔着道门槛默默互相打量着对方。方才听她的声音时,裴旖下意识以为对方是个成熟美艳的妩媚女子,这一瞬见到本尊后有些傻眼,没想到自己猜对的只有性别,面前站着的人是个身材清瘦的少女,一头齐耳的短发很是惹眼,但更惹眼的是她这一身的打扮。
她身着一件与其他暗卫相同的黑衣,腰间围了条粘着木屑的灰色襜衣,袖子挽到了小臂,手里捧着只装着食物的木碗,手掌和脸颊全都脏兮兮的,像是才做了什么手工活儿似的,望着她好奇问道:“你是太子妃?”裴旖嗯一声,敛起视线。对方靠在门框上,懒洋洋笑道:“属下阿寅,见过太子妃。”
裴旖也没在意她没有行礼,淡声问:“你可知殿下的近况?”面前人耸肩道:“太子妃找错人了,我是整个东宫最不清楚殿下近况的那一个。”
“那谁才清楚?”
“阿亥和阿辰,不过他们两个今日都不在别院。”裴旖静默片刻,又问:“你在做什么?”
少女的语气轻描淡写:“喔,今日天气不错,做几个新暗器玩玩儿。”裴旖闻言肃然起敬,心中暗慨东宫这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