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穹没有失而复得的轻松,他被长久的不安折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面目去迎接她。
他愈发贪婪,从守候变成占有、变成要她心甘情愿地留下。
为什么师父从不肯迁就他,让他真正地安心?
宋观穹知道,师父从未坚定地选择他,一切都是他骗来的,就算师父说过那么多好听的誓言,也能一转头就忘了,何况是失忆后跟他许的。
本来爱的就不是他……
眼前的美满就像混了沙的饭,他不吃下去只能死,吃了又会不期然被砂石狠狠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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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死的时候,宋观穹并无多大的伤心,只觉得她解脱了。
定国公永远做不了她想要的夫君,从二十年前她跪下那一刻,就再没了和解,后来想要儿子成才,只是对定国公求而不得,转而在他身上寻求的执念。
可宋观穹再也不是她的傀儡,他反过来镇压了她,娶了自己的师父,抽走了支撑杨氏活下去的最后一口气。
什么都不剩,杨氏终于走上了死路。
宋观穹恍然,定国公不会改,大夫人不会改,他不会改,师父也永远不是任他摆布,掌控的人。
她记起的那一日,就是失去她的时候。
宋观穹怎么可能不怕。
可一切都像六岁时,被打烂了手也不肯松开的那种蝈蝈,他越紧地握在掌心之中,失去早已在发生。
他早晚会走上和杨氏一样的路。
师父恢复记忆那天,是女儿的满月。
纵然他刻意弄残了一只眼睛,将活生生的周凤西带到她面前,师父依旧无情说出了那句:
“我不会留恋,绝不。”
她带着女儿离开了,不知去向,没有踪迹。
宋观穹满天下找不到她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她再也不会心软,也有办法不让他找到。
这一次,她说了没有归期。
等不到师父回来了,宋观穹不再有什么依恋了。大夫人挣扎了二十年才,他也要熬那么久吗?
熬过之后又能得到什么?
从小到大,宋观穹未曾从那一边悬崖边离开过,他长久凝望着深渊,
早晚一个松懈,就会坠落下去。
此刻他成了吹落在风里的树叶,不在乎自己被吹到了哪里去。
宋观穹再无生志,百官失去了统御,又变成了扑向他的虎豹,不反抗的结果就是,就算有定国公和项家支撑,也疲态尽显。
闭门一个月之后,宋观穹遣散了周遭所有的人,独自走出了建京城。
天下之大,他该在死前见她一面。
师父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除却一柄沧溟残剑,他就除了沧溟剑,什么也没带。
日升月落,宋观穹还在路上,不知走了几年,走到衣衫褴褛,胡子拉碴,成了众人眼中的乞丐。
一个奇怪乞丐,看到每一对母子,都要仔细打量,惹人嫌恶害怕,久而久之,他的名声越来越臭,
可纵然没有臭名,成了乞丐,走在路上时,还是会有人朝他扔菜叶垃圾,嫌恶地让他从自己墙根滚开。
宋观穹如同一个偶人,无悲无喜,木然地,一意找他要找的人。
这座城走遍了,就去下一座城,他会熬干血肉,死在去找她的路上。
第五年的时候,他又启程了,山中行路艰难,看到树上的一枚果子,他伸手摘下果腹。
背后挨了一角,他滚下了坡,果子也滚到了一边。
“打劫!”土匪举着雪亮的大刀。
宋观穹满不在乎,伸手去捡果子。
“晦气,守了这么久,来了个乞丐。”土匪嫌恶地举起了刀,“不如砍了你喂我的狗。”
宋观穹捡起了果子,咬了一口。
刀还没挥下,一块儿石头就砸中了土匪的脑门。
土匪惨叫了一声,他的同伴看到来人,喝道:“你们干啊,疯了?”
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也敢来跟他们叫板?
女子擎着一柄寒光湛湛的宝剑,掷地有声道:“行侠仗义,你不满意?”
身旁的小姑娘也奶声奶气地:“西虾炸义,泥父卖艺?”
宋观穹身子一震,却没敢抬起头来,手中的果子也没了滋味,舌根漫上了无边的苦涩。
他笑了一下,眼泪先打湿了脏衣。
打跑了土匪之后,夏诉霜走到乞丐面前,关心道:“你没事吧?”
他将头别开,所幸凌乱的头发挡住了脸,遥儿没有认出他来。
她说了一声“保重”,牵着女儿走了。
等了一会儿,他才敢偷偷回头看一眼。
离去的母女手牵着手,小姑娘声音欢快地和阿娘说着话,慢慢走远。
她们过得很好,宋观穹放心了。
没有自己,她们会过得更好。
他还是忍不住追了去,远远地、深深地望了她们一眼,只恐自己连祝她们平安喜乐都不配。
她是剑仙,感觉想来敏锐,回头看了过来。
“师父……”宋观穹轻轻喊了一声,将怀里的沧溟剑握住,仰首,将残剑送进了脖颈之中。
她的眼睛骤然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