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也会拿出一些实物,放在桌上,类似版刻一般书铺随处可买的几本碑帖,自己雕刻的几方印章,瓷器等等,让蒙童有个最为直观的印象,弄清楚一个什么是什么。
陆沉一肚子幸灾乐祸,反正多半不是自己的嫡传弟子了,能坑一把是一把。将来某天,等到少年知晓陈平安竟然连驾驭一条光阴长河都做不到,到时候大眼瞪小眼,陆沉现在想一想这幅场景,就觉得有趣,带劲,很有意思!
学塾内,一些孩子的双手,指甲里满是泥垢。
赵树下递出十数拳后,就已精疲力尽,略作休息,稳住呼吸,便走桩下山,返回学塾。
一场仿佛神灵往人间泼墨的瓢泼大雨,来也快去也快。
陆沉笑道:“这个习惯是不太好,不够光明正大,行走江湖,不都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嘛,作为朋友,回头贫道是得好好劝劝陈平安。”
宁吉说道:“吴道长做事,总有他的道理。”
一般来说,乡野村落,各家让孩子上学,都不会有太高的期望,只是想着让自家孩子,将来学到些字,能算账记账,过年时能写几幅对联即可。所以一般塾师,也就多是按部就班,让蒙童们读书背诵,学习写字,夫子们会逐字逐句讲解字、句,条件好的学堂,先生一开始会教学生握笔、立腕的规矩,帮忙扶手润字,有专门用来描红、临帖的印本和字帖,久而久之,学生可以脱手自书了,先生再传授笔法,除了那几部文庙和朝廷官方公认的儒家经典,兼读古文,到了这个时候,就可以开始学习作文。乡野之地,条件简陋,只说习字课,就只能将就再将就了,多是炭笔,或是用类似黄泥质地的石块,在一块大小适中的薄薄青石板上边写字,方便涂抹反复使用,或是木质沙盘填充一层溪涧河流内淘来的细密沙子,以树枝或是截竹作笔。
骊珠洞天的泥瓶巷少年,和那个窑工娘娘腔,加上后来进入落魄山竹楼的崔诚,相信三人都想不到,他们会以一种古怪的方式联系在一起。
陆沉指了指远处的杨柳依依,“你看,每年冬去春来,新翻杨柳枝,风景旧曾谙。陈迹,曾经的逝去的过往的痕迹,是有几分哀伤缅怀之意的。人生兜转如磨牛,步步踏陈迹,去去勿复言,辛酸太心酸。”
霎时间,大雨磅礴,天地昏暗。
陈平安偶尔会喊一个面黄肌瘦的蒙童,一起吃午饭,这个孩子坐在学塾中间一列,瞧着却比刚入学的五六岁蒙童还要矮小瘦弱,只是喊了两次,孩子都红着脸没点头,陈平安想了想,就不再坚持。
宁吉如今不跟陆掌教见外了,好奇追问道:“某人是谁?”
由于是分别授书三个年龄段的蒙童,大概需要耗时半个时辰。
而陈平安自己,就自顾自去厨房吃饭去了,端着碗,斜靠门口,站在那边看赵树下的笑话。
此外还有一本才巴掌大小的厚厚册子,书名古怪,是《不二书》,是陈平安专门从三百千等启蒙书籍中再作筛选和汇总,挑选出来的三千多个文字,每个字分几项内容,一个粗笔楷体字,以细体小楷标注发音,字义,以及几个常见的组词。
宁吉下意识瞥了眼陆道长脚边空碗,以及搁放在上边的一双筷子,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碗和筷子,少年摇摇头,总觉得心中答案,终究不对。
陈平安便问孩子说了什么道理,那个将书上道理现学现用的蒙童扭扭捏捏,陈平安忍住笑,安慰几句。
学塾下午,未时开课,至申时中结束,蒙童就可算下课放学了。
三个不同的年龄段,陈平安会传授以不同程度的课业。
有次月课结束,陈平安就笑着说与那蒙童一起上山,原本来来往往如飞一般的孩子,跟在那个手持一根绿竹杖的先生身边,可能是走得最慢的一次了,夜幕中,到了他家门口,孩子几次欲言又止,约莫是想要邀请先生去家里坐一坐,吃个饭,但是家里太穷,就没好意思开口。陈平安就笑言一句,得与你厚着脸皮蹭顿饭了,在那昏暗的屋内,跟那家人吃了顿饭,还喝了点土酿烧酒,教书先生醉醺醺离开,结果孩子偷偷送了很长一段夜路。
说到这里,陆沉一抬手,手中便多出两根青竹材质的行山杖,抛给少年,笑道:“走,带你逛逛附近的山水。”
这几天,一直不太打搅宁吉观看光阴画面的陆沉,终于开口提醒道:“宁吉,千万别小看蒙童复讲这个环节,这才是授业和求学双方的精髓所在,将来学子们走出学塾,能否举业,甚至是能否别开生面,独出机杼,代替圣贤们立言,就在此一举了。”
陆沉喝完碗内剩余的汤水,打了个饱嗝,将空碗放在脚边,筷子放在碗上,拿起那壶青梅烧酒,喝了一大口烈酒,道士顿时打了个激灵,笑道:“我们总是做得太多,想得太少。吃得太多,吃撑了没事干。所以在贫道的师尊眼中,何谓道者,唯‘有余以奉天下’而已。”
宁吉下意识抬头望天,问道:“陆掌教,是真有此事吗?”
一天下来,差不多是三个半时辰。除了日课之外,每个月学塾还开设有三堂月课,在提前下课半个时辰的某天下午,申时起,一般都是陈平安传授蒙童额外的读生书和习字课,这类生书,在蒙学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