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陈平安生平第一次离开骊珠洞天后,比之前在小镇与正阳山搬山老猿命悬一线的对峙,更能感受到人心的细微与险恶。
生死荣辱,直来直往。
李宝箴看到那些四处流散的拳罡气流,飘荡到纹丝不动的陈平安身前之际,如一阵斜风细雨遇到了一把油纸伞,滴水不沾撑伞人。
大道理小道理,读书人其实都懂。
陈平安在这边,听到了许多京城那边的消息。
上车后坐入车厢,李宝箴瑟瑟发抖。
陈平安以六步走桩边走边问道:“为什么要下雨?”
陈平安伸手抓住李宝箴的发髻,一把从车上拽下,随手一丢,李宝箴在黄泥道路上翻滚而去,最后此人双手双脚摊开,满脸泪水,却不是什么伤心悔恨,就只是纯粹肌肤之痛的身体本能,李宝箴大笑道:“不曾想我李宝箴还有这么一天,柳清风,记得帮我收尸,送回大骊龙泉郡!”
所幸陈平安和朱敛返回后,说没事了。
大骊王朝即将会派遣两人,分别担任他柳清风和李宝箴的扈从,据说其中一人,是昔年卢氏王朝的沙场砥柱。
陈平安眺望远方,摇摇头,“不会啊。”
朱敛呵呵一笑,一脚踹在裴钱屁股蛋上,裴钱身体前扑,只是下意识就以行山杖往地面一戳,身形围绕行山杖飞快旋转一圈,没急着大骂朱敛,也不是好奇自己为何没摔倒,裴钱只是拔出那根相依为命已经很久的行山杖,跑到陈平安身边,疑惑道:“师父,怎么我这根‘山神老爷’到现在都没有断掉啊,你瞧瞧,连一点裂缝都没有哩?难道一开始就给我捡到宝啦?真是某位山神老爷栽种的神仙树木?”
李宝箴苦着脸道:“柳先生难道忍心看着我这位盟友,出师未捷身先死?”
所以一路上熙熙攘攘,人满为患。
柳清风笑着摇头。
她转头遥遥望了一眼青鸾国京城。
陈平安坐在她身边,抬了抬脚,给裴钱使眼色。
这个泥瓶巷小杂种,离开了骊珠洞天之后,看来际遇不错啊。
车厢内柳清风想要起身。
李宝箴转身弯腰,掀开帘子微笑问道:“柳先生,你有没有后手?”
陈平安蹲下身。
不但没有遮遮掩掩的山水禁制,反而生怕世俗有钱人不愿意去,还离着几十里路,就开始招徕生意,原来这座渡口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路线,比如去青鸾国周边某座仙家洞府,可以在山巅的“钓鱼台”上,抛竿去云海里垂钓某些珍稀的鸟雀和飞鱼。
裴钱一看到他脚上那双靴子,立即笑眯起眼,双指捻住黄皮小葫芦,晃了晃,“师父,我们喝酒!”
裴钱轻声问道:“师父,是家乡那边的仇家?”
柳清风没有说什么。
难不成骊珠洞天破碎下坠后的那股磅礴武运,都给这家伙独占了去?不对啊,藩王宋长镜,李二,再加上郑大风,三人瓜分,最多留下点残羹冷炙才是。
崔东山突然寄了一份密信给自己,说是李宝箴出现在了狮子园,言简意赅,以“可杀”二字结尾。
陈平安还是没有喝,别好酒葫芦在腰间,转头笑问道:“有心事?”
又或者,李宝箴承认当下的自己,确实不如这个柳清风。名为清风,心如死灰,却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石柔一时间有些失神。
陈平安一手握葫芦,搁在身后,一手从握住那名纯粹武夫的手腕,变成五指抓住他的天灵盖,弯腰俯身,面无表情问道:“你找死?”
他坐着,陈平安站着,两人刚好对视。
陈平安点点头,“这会儿想吃屎不容易,吃土有什么难的。”
同样是一家人,怎么跟李希圣和小宝瓶是天壤之别的秉性。
朱敛知道陈平安得了一张符箓和一块玉佩。
顺顺利利,登上了那艘不大不小的仙家渡船后。
柳清风蹲下身,微笑道:“换一个人来青鸾国,未必能比你好。”
那男子一巴掌按住裴钱的脑袋,手腕一拧,就要将裴钱摔出去。
柳清风摇头笑道:“与你一样,需要等几天才能有一位大骊武秘书郎,担任我的贴身扈从。”
裴钱纠结万分,颓头丧气道:“也对。”
李宝箴装模作样打了个嗝,“又吃泥土又喝水,有点撑。果然是江湖水深,容易死人,差点就凉在水底了。”
在离开大骊之前,国师崔瀺给了李宝箴三个选择,去大隋,负责盯着高氏皇族与黄庭国在内的大隋旧藩属;去眼下大骊铁骑马蹄前边的最大拦路石,剑修众多的朱荧王朝,南边观湖书院的动向,也是重中之重;最后一个就是青鸾国,只是相对前两者,这边最早属于偏居一隅的乡下小地方,只是随着宝瓶洲中部衣冠南渡,绿波亭最近两年才开始加大投入,当然,这些都是他李宝箴新官上任后看到的一些表面现象,不然他也不会连这个老车夫的档案都无法查阅,但是李宝箴不笨,世族官场有青鸾国老人唐重,江湖草莽有大泽帮竺奉仙之流,尤其是国师崔瀺亲临此地,甚至破例见了狮子园柳清风一面……这一切都说明李宝箴的眼光不差,挑选此地作为自己在大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