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很少会下雪。
在黑潮的影响下,东京的平均气温比同纬度的其他地区要略高一些,一年到头最冷的时间也持续不过一个月。
但在我大三那年的春天,在早樱已经满开的时候,东京忽然下起了好大雪。
东京的雪很沉,甚至带着棱角,纷纷扬扬落下的时候,并不会如飞絮般浪漫,反而像是扬上天际的纸屑。
花儿感知到了温暖的错觉才竞相冒出头来,被新一轮的严寒摧折,留下的便只剩了一地狼藉。
下雪的那天,我望着窗外的风景,有些遗憾地叹息:
“本来说好等周末去目黑赏樱的,这下恐怕没机会了。”
“那不如我们等下就出去转转吧。”
景光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
“这样的风景也很难得呀。”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虽然那个时候我和他都在为新学期的准备忙得焦头烂额。
春假结束之后,我们就要迎来大学时代的最后一个学年。
他需要准备迎接九月的国家公务员考试,我打算争取课题组里推荐升学的资格。
我们都在为自己的未来竭尽全力。
——但比起未来,我们也都很珍惜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
雪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出门的时候,我们各自撑起透明的雨伞。
东京的温度并不足以让雪更多地停驻,洁白的雪花落在地上就化成了漆黑的一滩。
但当它落在伞面上的时候,倒是不会立刻化掉,而是会保持着原本的形状滑落。
伞面在我和景光之间隔开了一点距离,我想去牵他的手,可把手暴露在寒风中未免有些冷。
于是我向他的方向探身,想凑得离他更近一点。
原本在半空中交错的伞面忽然就撞到了一起。
我举的伞比他的要矮一点,伞面相撞的瞬间,挂在我伞面上的冰晶自然抖落,竟是灌进了他的衣领里。
他猛地缩了下脖子,抬起一只手捂住衣领,愕然回头看我。
对上视线的瞬间,他便洞悉了我的意图,于是温暖的笑化开了天地间的冰冷,一点点地攀上他的眉眼间。
他抬手,收起了自己的伞,然后伸手来接我的。
挤进我伞下之后,他自然挽住了我的手,接着把两只手都收进了大衣的口袋。
“这样会淋湿的吧。”
我小声说。
“那就靠得再近一点吧。”
他微微垂下脑袋,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再近就要绊倒了。”
我侧头,瞥了他一眼。
“那就走慢一点吧。”
他继续说。
那就,走慢一点吧。
在茫茫的大雪间,我和他几乎是靠在一起,一点点地向前挪动。
为了牵着我,他举伞的一只手离我有些远。伞面向我的方向倾斜,有簌簌落雪在我肩头之外坠落。
也是因为照顾我,他的肩头反而被雪打湿了一片。
我想说,不然还是各自撑伞吧。
我想说不然还是走得快一点吧。
我们是要去看雪中的樱花,这样走下去,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到目的地。
但这样的念头只是在脑海里浮现了一瞬,便很快被按了下去。
是掌心的温度太暖,是他靠过来的气息太让人贪恋,以至于我一点也不想和他分开。
我们顶着雪,搭电车去了目黑川。
樱树的花枝低垂着压向窄窄的江面,浅粉色的花上又压了一层白色的雪,像是初日翻起的浅浅霞光。
是很美的风景。
“这样的景色,真应该拍下来。”
他忽然说。
我其实不怎么拍照。
对于我来说,过去是留不住的东西,用快门定格下来的画面,也不过是虚妄的欺骗而已。
但景光倒是偶尔会拍一些纪念照。
“总要留下点什么吧。”
他常这样说。
事实上,诸伏景光的审美很好,即使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也总能捕捉到光影与色彩的最佳平衡点。
于是定格在屏幕上的也总是很美好的瞬间。
我们没有带相机,那时的手机像素也不高,但他还是兴致勃勃地想要去拿手机。
只是他一手挽着我,一手举着伞,这会儿竟然无法动弹。
于是我笑着伸手:“把伞给我吧。”
他却是摇了摇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想拜托阿空帮我拍。”
“我?”
我有些意外。
“我来告诉你怎么取景和调光,所以阿空可以帮帮我吗?”
天色很晦暗,被阴云遮盖,看不到多少日光。
但他看向我的表情未免太过明亮,以至于我完全无法拒绝他的提案。
我有些生疏地举起了手机,按照他的说法,一点一点地调整着角度和画面。
他就那样站在我的背后,揽着我的肩膀,温热的气息足以驱散全部寒意。
“就是现在。”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便立刻按下了快门。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