件事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自豪又怀念的神情。
他说那时的他常常整天整天地和玩伴在山里乱跑。
有一次,他们两个都玩累了,就那么在窝棚里睡着了,完全不知道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也不知道两家的家长找他们找得焦头烂额。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了站在窝棚外的兄长。
他向兄长伸出了手,撒娇地想要哥哥背他回去,却被兄长严厉地批评了。
看着那个窝棚的时候,我仿佛能透过时光看到在里面挤着的两个熟睡的孩子。
我仿佛也能看到被哥哥拒绝的时候,那双晶亮猫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
“他真的很喜欢您。”
缓缓垂下眼,我说。
我没有看诸伏高明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否会记得那些旧事。
那些过往属于太遥远的过去,或许早已如眼前这座窝棚一样在时光里斑驳。
背后的人沉默着,没有对我的话做出任何的回应。
如果不是飘散在夜风中的呼吸声,我甚至会觉得他是不是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有点想回过头再说些什么,但在我转回身的时候,脚下踩着的石头忽然滚动了一下。
身体一个踉跄,瞬间失去了平衡,在我以为自己即将跌倒的时候,一双宽大的手掌扶住了我。
登山服的衣料很厚,隔着衣服,我感受不到他手掌的温度。
但我就是觉得,在月色下如玉质般的手或许也是如月般清冷的。
脚腕上后知后觉地传来了刺痛。
随之而来的是诸伏高明的声音。
他又说了一次:
“回去吧。”
“要回哪去呢?”
我轻声说。
“我已经没有可以回的地方了。”
这是实话。
东京的房子已经退了租,旅馆的钥匙也已经被我归还。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可以被我用“回去”形容的地方了。
我原本也没想过要回头。
诸伏高明沉默了一下,开口:
“寒舍倒还有一间空的卧室。”
“原本曾想过要出租,但因为预备的钥匙一直找不见,便一直姑且闲置着。玄心小姐若不嫌弃,可以先在那里落脚。”
他的声音很沉静,像是在夜里流淌的溪流。
可他的借口却和他弟弟当年一样拙劣。
他大概的确有那样一间卧室,闲置的理由当然不是什么备用钥匙。
他是警察,工作私密性原本就很强,而他本身也并不会差那一个卧室的租金。
他邀请我同住,不外是担心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再次寻死罢了。
哪怕他表现得比景光当年要沉稳许多,我也还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最近看中了一套各方面都很不错的公寓,可惜是两居室,我一个人负担不起租金。”
“如果玄心小姐你不嫌弃的话,那个……或许可以考虑……”
在听说我还没有落脚的地方时,景光这样说。
初日的色彩铺在荒川的水面,也打在了少年的脸上。
薄红的色彩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格外鲜活。
我看得有些发怔,而他却以为我生气了,连忙手忙脚乱地找补:
“不,我没有奇怪的意思,我也、也没有想要冒犯你,我只是,只是……”
“好啊。”
我说着,抬头看向高明。
那个瞬间,我想我是想要在那张脸上找到和当年的少年一样从错愕转变为欣喜的神情的。
可月色不比日光明亮,让他的脸看上去有些模糊。
我什么也没看到。
扭伤的脚踝有些疼,但这种程度的伤对于我来说并不算什么。
我甚至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如寻常一样行走。
但当我那么做的时候,诸伏高明却再次将手挡在了我的前面。
他蹙眉,目光里也透出了一点不赞同。
“您似乎扭伤了。”
他说,语气是不容拒绝的严厉。
“不严重,我可以走。”
我说。
他没有让开的意思。
短暂的安静过后,他忽然说:
“不介意的话——”
“请让我背您下去吧。”
他记得。
那个瞬间,我忽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记得在很多年前的山上,他拒绝了弟弟想让他背下山的请求。
他的目光很模糊,模糊到我有些分不清他是不是在看我。
我没有拒绝他。
他看上去是清瘦的,但却意外有些力气,下山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当。
我看着两侧上下晃动的风景。
“您与他也有很久没见面了吧。”
我忽然这样问。
他的脚步缓了一瞬,却没有停下。
“是。”
“您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呀。”
我又说。
这句不是疑问,而是一声感叹。
空气安静了几秒,在我以为他或许不会回答的时候,前面传来了他的声音。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