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炭盆。芸香会意,将那叠纸投入盆中,火舌卷舐,纸张顷刻化作灰烬。
崔昂目光掠过炭盆中明灭的火光,指尖微微动了动。
千漉正收拾着包袱,屋内气压极低,饮渌与含碧坐在一处,面上难掩幸灾乐祸。
唯秧秧面露忧色,挨在千漉身旁。
柴妈妈过来了,宣布处置,声线冷硬:“少夫人心慈,再容你一回。你若再不知分寸,便是自绝生路,届时定撵出府去,绝无宽宥。”
千漉:“谢少夫人恩典。”
柴妈妈:“去院中跪足三个时辰。我已使人盯着,你若敢偷懒一刻,便多跪一个时辰。”
“是。”
千漉以为自己要去前面倒座房睡大通铺了,没想到还能留下。
柴妈妈特意让她在主屋前头的院子里跪着,就是为了让所有下人都能看见——这就是不守规矩的下场。
室外冰天雪地,积雪融化,石砖又湿又冷。双膝甫一触地,寒意混着雪水瞬间浸透了棉裤。风卷着雪沫从四面八方扑过来,打在脸上,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疼。
千漉一面跪着,一面反省。
这次确是大意了。
于她,不过是捡了旁人丢弃的废物,不过算是废物利用。
只是想省点钱。
这里虽是爽文中的世界,却也是等级森严。
主子用过的东西,就算丢掉,变成了垃圾,下人也是不配拿的。
还是过得太安逸了。
廊下远远立着七八个看热闹的仆役,秧秧也在其中,似乎十分担心的样子。天寒地冻,看客们也很快散去了。
好冷。
千漉蜷紧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上下打颤格格作响,只跪了一会,手脚都冻麻了,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天际灰蒙蒙,二楼亮着灯,隐约从窗棂处看见晃动的光影。
这座院子的男主人和女主人在做什么呢,屋里烧着银丝炭,只穿单衣都不会感到冷。
他们随口一句话,便可以让“犯了错”的下人在零下的室外跪六个小时。
或许此刻正在屋里欣赏她的狼狈?
不,他们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下人而已,上层阶级怎么可能在乎一个下人的死活?
看吧,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不可以抱着任何侥幸的念头。
以后,她一定要更小心……
可是,太冷了。
她真的会被活活冻死的吧?
或许死了就可以回去了。
但是,林素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的吧……
千漉很快振作起来,不过六个小时而已,熬过去就好。
她一直坚信,人的意志力可以战胜一切。
千漉不住地搓着双手,冻僵的指尖终于恢复了些许知觉。
许久,她佯装体力不支,俯身蜷倒在地上,趁机从怀中摸出几块酥糖,迅速塞入口中。吃了糖,头晕目眩的感觉减轻了些,总算恢复了几丝体力。
卧房内。
卢静容沐浴完,见崔昂还坐在塌上看书,炉中燃着海南沉,香气清浅,有梅的淡淡幽香,这是崔昂来时最常点的香。
初闻时沁凉,细品才有丝丝甘甜。
人亦如香,自带三分清冽,二分疏淡。
角落纱灯晕出朦胧光影,流淌在崔昂脸上,半明半昧间,愈显得清绝难绘。
纵是卢静容素来自矜容色,此刻在她这位夫君面前,也不由生出几分自惭之意。
她这位夫君的相貌,怕是世间难有几人能及。
卢静容看了一会,拢了拢寝衣,近前轻声问道:“郎君,夜色已深,可要安歇了?”
崔昂放下书,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窗,起身道:“忽想起一事,便先回了。”
卢静容微怔,旋即颔首,道:“雪夜路滑,郎君当心。”接着自丫鬟手中取过鹤氅,欲为他披上。
崔昂身形一顿,手一抬,接过氅衣自行披好,抬步离去。
远处,定更鼓沉沉一响,夜已深,廊下几盏灯在风雪中微微摇曳,泛开一圈圈昏黄的光晕,照亮檐下的一隅之地。
崔昂下了楼,丫鬟奉上油伞。
抬眸远望,见暮云低垂,细雪又起,寒风扑面,顷刻卷走他从室内带出的温暖,脸上覆上一层凉意。
崔昂的目光从天际收回,落在庭院中央。
那里,正跪着一个渺小的身影。
雪光凄清,勾勒出女子模糊的轮廓。
雪已在她身上覆了层薄薄的、莹白的雪壳,让她看起来不似活人,更像一尊被遗忘在世间的冰雪雕就的人偶,与这沉寂雪夜融为一体。
崔昂立在檐下,静静地看了一会,
时间一点点流逝,千漉的意识渐渐涣散,手脚麻木,全身的脏器似乎都冻成了一整块,眼前的视线也渐渐模糊。
千漉怀疑自己得了失温症,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被活活冻死。
必须做些什么。
千漉用力抱住自己,蜷缩的身子慢慢伸直,朝前方望去,见廊下立着一道挺拔身影,努力睁大眼睛,眼前还是模糊不清。
正当她竭力分辨时,那身影动了,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