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里的轰鸣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比刚才任何一次都响亮。
“郡丞大人谬赞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他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牢牢锁定了桌上那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羊肉汤。
诸葛珪是何等人物，立刻心领神会，朗声笑道：“先生快请入座！粗茶淡饭，不成敬意，还望先生莫要嫌弃！”他亲自为赵金龙拉开座椅。
赵金龙如蒙大赦，几乎是飘到座位上，看着满桌食物，口水疯狂分泌。他拿起筷子，努力回忆着张角那种“仙长”用餐时应有的优雅从容，告诫自己：要斯文！要慢！要细嚼慢咽！要配得上“高人”二字！尤其是在未来卧龙面前！不能丢人！
于是——
他夹起一块羊肉。动作优雅（颤抖），缓缓放入口中。咀嚼嗯，动作很慢（腮帮子因为饿而微微抽搐）。然后，他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飞快地夹起第二块粟米饼，第三筷子腌菜，第西勺肉汤频率快得几乎在面前形成了一道残影！腮帮子迅速鼓起，喉咙艰难而高效地运作着。那副“优雅其表，饿鬼其里”的吃相，充满了黑色幽默的张力。
诸葛珪看着赵金龙那努力维持体面却难掩风卷残云本色的吃相，非但没有不悦，反而觉得这位“高人”性情率真，毫不做作，比那些装腔作势的名士强多了，他微笑着，亲自为赵金龙斟了一小杯温酒。
几口热汤热食下肚，赵金龙冻僵的肠胃终于活了过来，理智也稍稍回笼。他看着身边安静吃饭、眼神却时不时好奇瞥向自己的小诸葛亮，又看看一脸诚挚的诸葛珪，想到自己肩负的“历史重任”，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压在了心头。
他放下筷子（虽然意犹未尽），努力挺首腰板，对着诸葛珪郑重地拱手，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点吃太急的饱嗝）：“郡丞大人，令郎亮公子，天资聪颖，根骨清奇，实乃璞玉！在下观之，甚为投缘。若大人不弃，在下愿收亮公子为徒，将胸中所学，倾囊相授！”
诸葛珪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他猛地站起身，激动得胡须微颤：“先生此言当真？！珪感激不尽！此乃亮儿之福，亦是我诸葛家之幸！”他立刻转向小诸葛亮，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喜悦：“亮儿！还不快拜见恩师！行拜师之礼！”
小诸葛亮虽然年幼，却也明白拜师是极其郑重之事。他立刻放下碗筷，从椅子上滑下来，走到赵金龙面前。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却明亮而认真。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然后对着赵金龙，端端正正地跪下，稚嫩却清晰的声音在温暖的正厅里响起：
“学生诸葛亮，拜见恩师！”
小小的头颅，带着孩童特有的柔软发旋，深深地叩了下去。
赵金龙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未来注定搅动天下风云的幼小身影，感受着诸葛珪激动而殷切的目光，再摸摸自己那身粗糙却温暖的棉衣，最后瞥了一眼静静躺在桌角、金光闪闪却冰冷沉重的穿云神机弩
风雪呼啸声似乎被隔绝在了温暖的厅堂之外。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里混杂着羊肉汤的暖香、木炭燃烧的烟火气，以及一种名为“历史”的沉重尘埃。
“起来吧。”赵金龙伸出手，轻轻扶起未来的卧龙。
他的手指还有些僵硬，动作却带着一种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郑重。指尖触碰到的，是孩童棉袍下瘦弱的肩膀，也是千年智慧尚未张开的羽翼。
那条安静伏在诸葛亮脚边的白狗，抬起头，湿润的黑眼睛温和地注视着这一幕，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成年人最后的体面，有时是一条遮风挡雨的白裤衩，有时，是面对懵懂星辰时，不得不挺首的脊梁。赵金龙觉得，这“体面”的担子，比那张被白小常昧下的红卡，还要沉上千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