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答谢前来吊唁的宾客。秦溟来得早,却受不住此处烟火缭绕,咳嗽片刻就离开。
他来过,便是给阿念撑场子。阿念多留了会儿,又去后堂接见族中管事,聆听内宅事务和外面产业的情况。
只听,不下决定。偶尔追问几句细节。
傍晚,阿念邀族中长辈共用晚饭。因男女有别,用饭的地点安排在院中,且有婢女贴身服侍。裴念秋院子里的嬷嬷也跟过来,陪在身边避嫌。用饭间隙,阿念简单点了下自己过往住在庄子的经历,又解释自己身体不好,来裴宅之后几个月都在养病,未曾拜会各位叔伯。该有的礼节全都得有,家族中的琐事也过问一番。各房子弟的学业如何,接下来这段日子要如何度过,这样那样的家常话,你来我往和和气气说个不停。入夜,回到裴怀洲的院子写文书。
裴问澜和裴怀洲的死因都要写清楚。要陈明家丑,上报官府。写好之后,交付总管事,要他明日送到郡府,走个过场。总管事是个精明又宽和的老人。忙碌一天到现在,接过文书,笑笑道:“娘子是个能抗事的,可惜未能生做男儿身。若娘子身为男子,便无需从旁支挑郎君继承宗祧。”
裴怀洲是宗子。裴怀洲一死,裴问澜这一脉便算绝嗣。只能再找个男儿顶上,主持祭祀。
傍晚族中长辈愿意和阿念和和气气吃饭,也是为了商议继承宗祧的人选。阿念挑了个五岁的幼童。没有势力,没有脾气,最好拿捏。这个孩子,可以让族中长老按着意愿来培养。但,能活多久,以后能不能接管裴氏,就难说了在他及冠之前,阿念都可以用阿姊的身份,以教养之名,行监护之权,成为裴氏真正的主事人。
阿念不会嫁给秦溟。也不会让秦溟吞食裴氏。更不会,用裴氏扶持季随春的野心。
这是她的东西。
她要花一点时间,将它彻彻底底吞进腹中。然后,爬到更高的地方去。
那地方不会有太多的眼泪和饥饿。不会有堆成山的尸体和醒不来的噩梦。那应当是一个,能让她畅快大笑、享尽春光的好地方。海清河晏,太平长安。
一一第一卷·吴县之始完一一
名满吴郡的裴家七郎死了。
才华横溢隐居不仕的秦郎君也关进了家中佛堂,再不得出。一度笼罩了身份疑云却又平安无虞的季随春,据说烧伤严重,缠绵病榻,不得见人。
而那位亲手杀死了兄长的女子,长长久久地住在裴怀洲的院子里。人们都说,她刚烈,狠心,但又怨恨自己的杀孽,故而日夜睹物思人,不忍离去。秦溟偶尔会前去探望她。也许再过一年半载,吴县便能迎来一场喜庆的婚事。
是该有一场大喜事了。毕竞开春遭遇了那么多的苦楚,送往建康的请命书,又迟迟没有回复。
顾楚杀不得温荥,牢里已经没有他能杀的人了。有时他下到地牢,隔着铁栏与温荥说话。
“你的命本来不值什么钱。上边儿那位需要靖安卫,所以才要保你。“顾楚冷笑,“可是他保不了太久。那位子不好坐,想坐得稳,就得适时听一听我们说的话。”
天子与世家分权,早就是司空见惯的事。
坐在草席上的温荥不理会顾楚。自顾自地闭目打坐,吐息,偶尔问一句:“萧澈和萧泠,你抓到了哪一个?”
就问这一句,便能让顾楚露出杀意。
顾楚的兵马未能阻截外逃的可疑队伍。嘉兴水关也没有等到那些人露面。顾楚失去了所有线索,被迫放下这桩疑案。他说:“我终会抓到他们。再把所有帮助他们、隐瞒行迹的人,剥皮剜骨,吊在城门上庆祝。”
其言森然可怖。
温荥道:“不如将那封害我的密信拿出来,让我再看看。也许我比你更有脑子,能看得出是何人手笔。”
顾楚不给看。谁害的温荥不重要,他又何必配合温荥的请求。况且,以前他也不是没给温荥看过段七的尸首,温荥那时候屁都没放一个。就算温荥窥见什么线索,也不会透露给顾楚的。“你就在这牢里待着,直到肉烂了,眼睛坏了,舌头也生了疮,就不会说些让人作呕的话了。”
顾楚丢下冷言冷语,扬长而去。
在他背后,温荥缓缓睁开眼睛。暗绿的瞳孔焕着冰凉的光。“那应当是一把很好的刀。一刀毙命,杀死段七。“温荥自语,“那也应当是个像夜爬子一样的人。每夜、每夜窥伺着我们,寻找下手的时机。我应当认得他。只要再见一面……我就能认出他来。”认出他,杀死他。
与他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