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若是回来了,还请诸位莫要提起奴来,只当什么都不知道。"阿念掐着嗓子央求道,“奴来这里之前,姊妹们特意提醒不能声张,郎君也不愿让人知晓。夜里认不清路,搅扰了你们,是奴的错,万不可再牵连各位…”裴怀洲没要过人。
这般偷摸行事,听起来也很正常,符合裴怀洲别扭又怪异的性子。有玉牌在,阿念的说辞迅速说服了仆役。故而她能顺利走进东厢房,越过书案书架,走到屏风之后的茶台旁。
将暗色的斗篷解开,收拾仪表,选个光线不那么暗的位置,背身站好。明明应当是很紧张的氛围,阿念却莫名觉着荒诞。有一瞬间,她甚至认为秦屈的脑子并不好,竟唆使她装神弄鬼。
半刻钟后,她听到了推门声。
有人走进来,没有点灯。先在门口站了片刻,而后绕过屏风,静静地望着她。
………谁?”
是裴怀洲的声音。飘忽的,不确定的,掺杂了一点疲惫。阿念以袖掩面,侧过小半张脸来。于是她看见了他,尚且披着鹤氅、目光朦胧的他。
他向前两步,不确定地呼唤道:“…阿璃?”阿璃,是那个婢子的名字么?
阿念谨慎地没有应声。好在裴怀洲自己能补全讯息,他扭头望了望窗棂透出的夜色,恍然道:“原来已经到了母亲的祭日。”裴怀洲的母亲和裴问澜的宠婢死于同一天。他走到阿念身前,恍惚发问:“是你回来了么?你如今才回来……是为了向我索命?”
一边说着,泛凉的手指贴上阿念后颈,轻轻拢住她的脖子。他的身躯也贴上来,薄凉的寒意透过衣衫,啃咬阿念的肌肤。“因为我杀了你……你是想听我说这些么?”话音落处,裴怀洲低头咬住阿念耳垂。牙齿恨恨地磨了两下,声音往耳朵里钻:“阿念,你是想听我自诉罪状,还是想看我痛哭流涕惊恐万分找人驱鬼?"阿念不免有点儿失望。
“我还以为秦屈给我出了个好主意。”
毕竟秦屈真把这当个事儿来办。
“他能出什么好主意。阿念,嫉恨没让他丢了脑子,只会让他想出这么下作的离间计。你扮阿璃来见我,我会伤心,会迁怒你,不过如此而已。”阿念明白了。
秦屈说,她可以用这身装扮,看清裴怀洲的真面目。所谓“看清真面目",并不是让她知晓裴怀洲是个杀害婢子的无情人,而是让她看到,他如何鄙夷伤害她。
秦屈竞然也会使这种心眼子。外表淡泊尘世,质朴自然,内里潜藏着不上台面的阴暗情绪。如果不是输得太明显,想必这点儿阴暗情绪也不会被勾出来。但今天晚上,是阿念自己要扮鬼。难怪秦屈给她上妆时心不在焉,在她离开时问她还会不会回来。
他那一刻应当是有些绝望的。绝望于自己出了个破烂主意,绝望于这个破烂主意被征用在如此重要的时刻,绝望于阿念此去便能认清他的意图,从此不复相见。
阿念回过身来,问裴怀洲:“我让你伤心了么?”裴怀洲弯弯桃花眼:“有一点。”
阿念勾着裴怀洲的脖子,亲了下他微凉的嘴唇。裴怀洲没有躲,声音模糊不清。
“阿念,我没有杀阿璃。我不知道秦屈怎么和你说的,但我没有杀她。”他给她讲了另一个故事。
曾经有位贵女,姓关,名月。关月身边又有个婢子,名璃,五六岁时就在身边。她们从小到大始终在一起,情同姊妹。后来,贵女嫁给了裴问澜,婢子也跟着到了裴宅。成亲几年,夫妻琴瑟和谐,共谈诗书,诞下一子,悉心教养。幼子刚学会走路,裴问澜便在酒宴上接纲了官员送来的女子。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裴问澜不纳妾,不收通房,但身边始终没缺过人。
再后来,他看上了妻子身边的婢。酒后行欢,被妻子撞见。二人大吵一场,婢子也被妻子甩了耳光。婢子以死明志,又被妻子拦下。“从那时起,母亲就变得很容易哭。"裴怀洲说,“她不喜欢被人看见,便躲起来哭。哭得头晕,就得洗脸,沐浴,从两日一浴变成一日三次。”婢子阻拦,又挨了打。
一一不要碰我!不准碰!
昔日的贵女,如今的夫人,用湿淋淋的手掌捂住自己搓红的脸。一一脏。
“母亲总觉得脏。衣裳挨着地,脏了不要;手指被父亲碰到,脏了要洗;我从外面回来,汗水蹭到她身上,她也会推开我,责罚我。”所谓责罚,大抵是要裴怀洲站在烈日之下,反复念诵族规。守礼节,知进退,发不乱,声不急。
年岁渐长,背的规矩也变多,掺杂了夫人的规训。不可礼待奴婢,不可忘却身份。
“她说,为奴为婢者,天生卑贱。她恨阿璃,所以常常打骂阿璃。”一一你既然不喜欢,你为什么顺从他?你有死的胆量,却没有拒绝他的胆气么?
年少的裴怀洲,偶尔会窥见母亲抓着阿璃的肩膀辱骂嘶喊。一一你就是贱,天生的贱骨头……既然喜欢他,你们便日日待在一处,不要来见我。我觉得脏。
骂着骂着,母亲习惯性地抓挠手臂,抓出许多血道子。沉默的阿璃便靠过去,抱住她的胳膊。
有时候她们会依偎很久。
直至一个推开另一个,砸杯子砸瓶子,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