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出,并不见血。
再伸手探出水面,一摸,摸到预先算好的位置。捉住一只僵硬的脚,将尸体拖进水中。
这尸体,自然是段七。
阿念将松散的外袍胡乱裹在段七身上,捏着箭杆,将尖锐箭镞刺入对方后背。
此时追兵已至。
她将段七往外推了推,靠在芦苇丛边。自己迅速潜入水底,一动不动。没有什么比伏在桥洞下的尸首更吸引人的了。追来的士兵们迅速围住了段七,将人拖到明亮的地方,翻捡一番。……死了?”
“死了,但不太对。”
“怎么脖子里也有伤?他究竟是中箭而死,还是被什么割破了喉咙?”“话又说回来,你们不觉着他长得有点儿怪么?先前我们遇见的人……长什么样子来着?”
七八个人议论纷纷,得不出有用结论。
阿念龟息河底,胸腔都要忍到爆炸。
好在他们还是拖走了段七的尸首,商量着送到都尉面前,由都尉查探真相。人一走,阿念浮出水面,剧烈喘息着。她连忙上岸,拧掉裙摆的水,拼命跑到热闹的地方去。
衣裙沾染的血,早就被河水洗没了。
贴着中衣穿戴的软甲,是裴怀洲今晨刚送来的,正好派上用场。让她能够捱住顾楚的箭。
都尉顾楚,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果然嗜杀,果然轻狂。派人追她,未曾想着调遣兵马,只当她是个中了箭跑不远的废物。他手底下的人,脑子也简单,竟然不立即封禁此地,仔细搜查。她都做好了杀人的准备。如果这些人都死在这里,便能伪造成双方同归于尽的场面。届时,顾楚定会对温荥彻底亮刀。不过现在也好。
她只沾了段七的血。
晚些时候回到云山,秦屈的眉头拧得极深。他问她:“你与何人打架?”
阿念摸摸自己凌乱的头发,再看看破了洞的裙子。“我遇到了一条狗,和他打,后头又招来了一群狗。“她如此解释着,迫不及待去烧水,泡一泡几乎要冻僵的身子。
热热地洗了澡,吃了晚饭,扑倒榻上睡觉。桑娘捏捏她的手,摸摸后颈,问:“事办完了?”“还没。“阿念将脸埋在被子里,困得七荤八素,“等到明日,再看看。说不定有人能送来好信儿呢。”
次日傍晚,果然有信来。
这说法并不贴切。确切点儿说,是裴怀洲亲自到来。他告知阿念:“城里出了几桩奇事。其一,是靖安卫段七不明不白地死了。西营的口径是,段七擅闯军道刺探机密,按律处死。可我却听说,那段七列因有疑。”
西营就是吴郡郡兵的驻地。
阿念问:“除此之外的奇事呢?”
裴怀洲道:“城南有座废弃仓库,平日无人问津。昨日温荥不知什么缘故,带人去仓库,而后又被顾楚堵在里头。顾楚称说自己截获了温荥私通前朝五皇子的密信,才能及时赶到,将温荥抓个现行。”阿念故作不知:“什么密信?”
裴怀洲娓娓道来。
说昨天深夜顾楚带着温荥一行人回到郡府,扣押在大牢里。说顾楚紧急召集郡府官吏,把密信展开来,给所有人观赏。那信上的话,大致是温荥向萧澈索要金银,要萧澈在昨日傍晚将钱财放在城南废仓。信中又提到,温荥在吴县大张旗鼓搜捕萧澈,是为了迷惑朝廷,并借机清除知晓萧澈下落之人。
“顾楚口口声声认定温荥与萧澈一伙,欺瞒天子又欺瞒吴郡官兵,残害无数无辜百姓,理应治死罪。"裴怀洲道。
阿念问裴怀洲:“所以,温荥故意在吴县演一场搜捕萧澈的戏,实则是要护住萧澈,并借机从萧澈那里敛财么?”
裴怀洲沉吟道:“此事应有蹊跷。虽然前些日子,确有许多人家送丝帛珠宝到行馆,但…”
“但顾楚认定这封信是温荥的罪证。"阿念追问,“温荥在废仓里收到金银了?见到萧澈了?”
裴怀洲摇头。他道:“顾楚只逮住了人。”“如果顾楚动了杀心,那么,仓库里有没有金银都不重要了。"阿念若有所思,“怪只怪温荥偏偏有这么封信落在顾楚手里,又偏偏在卯时三刻身处废仓。”裴怀洲眼睫微动。
他注视着阿念,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
片刻,他道:“我从未说过顾楚抓人是卯时三刻。你说的这个时辰,是密信提到的时辰。可我,从头至尾都没有挑明它。”阿念慢慢地直起身来。
房内灯火明亮。对坐的两个人,却有着晦暗不明的表情。“其实,段七的尸首,我已设法派人看过一回。尸首背部的箭伤,虽然深,但不似射伤。喉间的刀痕,细而薄,窄如丝线,只有极锋利名贵的刀才能他到。”
裴怀洲隔着衣袖握住阿念的手腕。修长手指摩挲着,勾勒出小臂潜藏的刀鞘形状。
“我本不会想到你。阿念,在我来这里之前,我都没有想过,你会和这些事情有关。"他嘴唇开合,“但我现在想明白了。阿念,听说你昨日下山玩,玩得开不开心?”
庭院中,秦屈望着窗纱透出的人影。在那两个影子即将挨到一处时,他端起热汤,走至卧房门前。
里头的话音,丝丝缕缕飘出来。
阿念道:“开心。”